第41章_后宫佳丽心悦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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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  第41章

  夜色沉沉,偶尔有乌鸦绕树,嘶哑粗粝的啼鸣,和着冷风相鸣,光秃树桠在风中婆娑,偶尔吹落的枯叶,随风颠沛流离。

  从延晖殿离开,谢令鸢一刻也不敢耽误,如同被风吹回了丽正殿。

  殿内,郦清悟正坐在案前,以手支颐,另一只手指上缠绕着红线,清辉月色下分外醒目。

  听到谢令鸢进门的响动,他抬眸望过去。

  “我有解决的方式。”

  “我问出办法了!”

  二人相隔甚远,心有灵犀地异口同声道。

  谢令鸢扑到案前,这一刻仿佛丽正殿都在月光照拂下明亮了几分,苏醒后的担忧,激荡起伏如十里山峦般的心情,也逐渐归于平波。

  “林昭媛给她们识海中设下了困境,如果去识海里破解这些屏障,就可以唤醒她们。”

  她目光灼灼,说到这里有些迟疑,“但之前是你把我从潜意识里带出来的,我不会进识海,所以还要请你同我一道……”

  郦清悟看来和她想的一样,所以没有太大反应,只是望着她,清浅眸光倒映出了她征询的模样。

 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:“那你想先救谁?”

  ——

  这个问题一抛,谢令鸢一怔,略感为难。

  八个妃嫔昏迷,她却分身乏术,只能一个一个来。

  此时没有远近亲疏之分,若说重要性,应该是何太后、何贵妃依次顺延下来。

  然而八个人中招昏迷亦有先后,先昏迷的人被困得更久,更容易发生危险。

  见她陷入了权衡中,郦清悟的目光落在案几的雕花镂刻上,描绘着那起伏婉转、复杂纠葛的凸纹。

  一如人心。

  他淡淡地说:“那先从最初昏迷的人开始吧。”

  林昭媛下手的顺序,是从钱昭仪开始,依次白昭容、何贵妃……

  但这个提议,却不符合郦清悟一贯的行事思路。

  谢令鸢睇他,可能是见过他识海的缘故,不免有种他在回避何太后的错觉。

  “何贵妃随之其后,白昭容的则放在最后一个。”

  郦清悟罗列出了名单,谢令鸢拿来过目,随即无言。

  ——慧眼独具的人物啊,你难道还歧视白莲花?

  最后一个攻略她?

  郦清悟看透她心中所想,淡淡地解释道:“因为进入他人的识海,以现实中十二个时辰为分界——亦即识海中的十日,倘若超过期限,我们无法走出,就再也出不来了。

  白昭容的识海,大概是最易生变的,容易耽搁时间。

  而你若先入过别人的识海,会更娴熟一些。”

  识海是人心底深处的潜意识,是私人领域。

  一个人不可能无止境地去别人的识海里撒野,时间限制是基本的。

  昨夜,谢令鸢困在识海深处,和郦清悟一道走出来时,也是花了七八个时辰。

  谢令鸢不解地问:“那为什么白昭容的识海,最易生变?”

  相较而言,她还觉得何太后的更麻烦。

  “因为看过她们的马球比赛。”

  看她们打马球的反应,就可以推测她们性情。

  尤其一个人面临抉择的时候,是最容易看透本性的。

  白昭容此人心性复杂,钱昭仪最是简单通透。

  所以,郦清悟把钱昭仪放在了第一位。

  ——

  谢令鸢权衡后,认同了这个安排,随即吩咐星使严守丽正殿,不能让任何人入内。

  “一旦有人要闯入殿中,立即催醒我们。”

  嘱咐完,她吹熄灯烛,将屏风挡在二人面前,忽然闪过一个念头,走到丽正殿门口,倒吊着的海东青正沐着月光睡过去了,她在大鸟身上拍了拍,发出“砰砰”的声音。

  海东青被扰了清梦,睁开圆眼怒视她。

  它现在要么被当沙袋,要么被当不倒翁,鸟生极度艰辛,它恨死她了!

  谢令鸢摸摸它的毛,笑盈盈道:“大鸟不哭,我给你一个差事,但若有人擅闯丽正殿,你就驱逐他。

  若做得好,我就送你去和你主人团圆;但若做不好……”

  “咔。”

  她做了一个掰断烤乳鸽翅膀的动作,明晃晃的威胁。

  海东青对她吃那只烤乳鸽简直记忆犹新,至今还又馋又怕,它翻着圆眼扭过头去。

  ——

  诸天星辰之气所化的一百零八颗玉珠,可以指引谢令鸢,去往每个星君的识海。

  第一个人,钱昭仪。

  她回到郦清悟的对面端坐,伸出手,郦清悟将红线缠绕上她手腕,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上。

  这样相连,可以让二人在识海中尽快找到彼此。

  她看着那红线在纤白皓腕上打结,自言自语道:“好像月老的红绳。”

  “现在闭上眼睛,抛却心中杂念,你只能感受到你的呼吸。

  逐渐的,连呼吸也浑然忘却,无有,亦无无有……”

  谢令鸢闭上眼,耳旁是他轻柔的声音,萦绕着波澜不动,仿佛春江花月夜下,十里潋滟江水,缓缓流淌……

  然而一丝一缕的杂绪,却总要见缝插针地跑出来,扰乱她入定,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。

  寻常人未经过长久的修习,很难快速入定。

  郦清悟早料到她不是那么容易静下心的人,所以早早在室内燃起了入神香。

  几炷香的功夫后,似乎是见效了。

  谢令鸢的呼吸开始平缓而有韵律。

  她的眼前先是黑的,意识仿佛凝聚在了头顶,能感到那是一团,而后渐渐发花,渐渐泛白——

  ——

  冲击感迎头而来。

  谢令鸢睁开眼,入目的是长安熙熙攘攘的大街,市井繁华,人声喧嚣。

  招幡随风而列,歌舞伎的声乐仿佛萦绕。

  扑入鼻端的,还有一股子酒香,以及街头巷尾混杂的味道。

  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。

  大道的另一头,此刻传来了敲锣声。

  谢令鸢从未见过长安外城,循声望过去,一簇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,正抬着红色的舆辇,向这里走来。

  红纱垂落,半遮了舆辇中的女子。

  偶尔春风漾起,红纱飘然,从一抹空隙中,便可窥见,那嫁娘正以团扇遮面,看不真切,只看得见身上三层钗钿礼衣,华丽而繁复地逶迤在地。

  谢令鸢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,踮起脚往左右一望——郦清悟正站在街边,他入定的快,已经在等她了,梦里自然没带山海剑,两手空空。

  敲锣击鼓中,谢令鸢朝他走过去,因怕发生上次误入识海的事,如今走得格外小心。

  挤过身边的人摆龙门阵,议论纷纷传入她耳中。

  “哟,今天什么日子啊,这么热闹?”

  “嗨,听说是虢国公府上庶出的三小姐出嫁了呢!”

  “难怪啊,原来是钱府的人,”那人摇摇头,咋舌道:“难怪如此排场。”

  听到虢国公府,谢令鸢脚步一顿,目光再循着那顶婚辇望去。

  她疑惑地走到郦清悟面前,对方伸手,拉住了她胭脂色的广袖。

  随即,与他自己的袖子系在了一起。

  “诶?”

  胭脂色的绡纱,与月白色的轻罗,打了个死结。

  郦清悟松开了手。

  “以免走失。”

  他随口解释。

  为了防止二人走散在钱昭仪的识海里,牵手又太不方便,他才以此为之。

  谢令鸢打量了那结,心中盖棺定论地下了个评价——素处仙君系结的手艺不太娴熟,只会打个毫无美感的死结。

  两个人袖子扯着,往人群中走去,郦清悟边走边说观察后的猜测:“我们此刻处于钱昭仪的……美梦愿景中,这些人的艳羡,都是钱昭仪潜意识的愿望。”

  谢令鸢环视了一周,每个吃瓜群众都是一脸“壕无人性”“羡慕嫉妒恨”“虢国公府缺腿部挂件吗”的表情。

  她心想,钱昭仪……虚荣心够强啊。

  这种虚荣心,要么是遗传,要么是小时候攀比受过了伤害。

  很快,送嫁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二人身边,热闹备至,红色花瓣漫天,纷纷扬扬,落了二人一身。

  围观群众一边瞻仰那几百箱的嫁妆,以及骑着白色高头大马的美貌新郎,一边又议论纷纷:

  “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,怎的嫁人排场如此光鲜?”

  “是啊,听说新郎还是状元郎呢!年少才名冠绝天下,多少闺秀心中惦念的啊。”

  “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,虢国公府这个庶三小姐啊,她有个好姐姐!她嫡亲的长姐啊,富甲一方,京中三成的铺子都是她的,嫁妹妹都是她一手操办,处处大手笔呢!”

  “这姑娘也是福份哪,嫡姐和嫡母待她如此的好。”

  “可不是?

  她嫡姐嫁了门当户对的人,夫君十分善待她,过得也是其乐融融啊。”

  ——

  周围议论声蔓延成一片。

  “可这只是美梦,并不是钱昭仪的心结吧。”

  谢令鸢忖度道。

  她本以为,一进来,会看到郦清悟那样的识海,入目便是清晰可见的回忆。

  眼下却超乎了她的想象,一时无从下手。

  郦清悟却断定道:“是她的心结。

  你能推测到她的几重心愿?”

  谢令鸢又倾听了一会儿,议论声如潮水,却也总不外乎那么几个意思。

  “第一,钱昭仪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,夫妻恩爱,夫君不纳妾……这个大概是每个女子都有的憧憬。”

  “第二,钱昭仪富甲一方,家财万贯……嗯。”

  一般小学生写的玛丽苏小说,女主角都是豪门千金,可见发家致富是人类共同的愿景。

  “第三,庶妹嫁给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。”

  这一点让谢令鸢觉得最莫名。

  ——

  郦清悟看她绞尽脑汁地揣测,花瓣在头发上沾着,一晃一晃,都浑然未觉。

  那嫣红的颜色随风微动,在他眼睛里晃着,他心神总要被这抹红牵动,便伸出手替她拈掉了沾着的花瓣。

  花瓣躺在他手心中,他白皙修长的手翻过来,微风拂过,花瓣落地,打着旋,悠然不见。

  谢令鸢看着这落花一幕,莫名觉得哪里眼熟。

  耳边纷纷攘攘的赞叹声依旧未绝。

  “虢国公府上,都是天官赐福的人,国公和夫人恩爱,阖家和睦,羡煞旁人啊……”

  听着议论,谢令鸢忽然想起了钱昭仪的九星宿命诗。

  她先时一目扫过,并没有留意个中机锋。

  【指如盘珠生金银,姊妹绕膝笑相迎,十里陶朱人如玉,四方来财钱持盈。

  】

  钱持盈是天府星君,和钱库有关是她的本分。

  但那句“姊妹绕膝笑相迎”呢?

  姊妹,绕膝,笑相迎。

  ——

  送嫁的队伍十分长,抬了几百箱嫁妆,如一条绵延的长龙。

  二人一边找破梦的法子,一边继续跟着队列。

  他们俩袖子拴在一起,还打的是死结,也不怕在人流中走散,随着浩浩荡荡的结亲队伍,一路跟到了状元郎的府邸上。

  这里是圣上赐下的宅院,刚刚修缮过,气派端方。

  入昏礼宅邸,便需要请柬才能入内了,不过梦境终归是梦境,逻辑不那么缜密的,查请柬的都是边缘小人物。

  郦清悟在街上随便买了两张红纸,挥毫写下“请柬”二字,面不红气不喘地交给对方,对方机械地收下,二人竟然也混进去了。

  毕竟这梦里,只有他们两人是闯入者。

  ——

  来宾皆是有头面的人物,勋贵、公侯……进宅邸后,二人被安排了坐席。

  在他们周遭,来宾落座寒暄、恭喜道贺……

  谢令鸢和郦清悟坐在一起,她打量了一圈,坐于上首的,穿红色官袍的人应该是虢国公了,虢国公手边的妇人,眉目慈祥端庄,贵气十足,应是他的夫人。

  而钱昭仪正坐在二人下首,笑盈盈望着新郎夫妻二人。

  她额间画着并蒂莲花钿,穿命妇常服,带着金玉镯子,也是贵妇人装扮。

  谢令鸢想起她此时的身份,不是昭仪,不是皇帝的妾,而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,成了一院主母。

  父母和睦、夫妻恩爱,如今十里红妆嫁庶妹。

  ——大概是她心底深处,残存的愿景吧?

  ——

  赞者宣布行大礼,随着雅乐奏响,新娘款款走入场中,在赞者的宣声中,行却扇礼,露出了如银盘般的玲珑脸庞。

  这眉目,与钱持盈有依稀相似,看上去却小多了,像个十三四岁的丫头,还没有长开似的,圆圆的眼,丰腴的下巴。

  这样漫长的婚礼程序,先是祭天地,三拜三兴;而后对案而食,饮合卺酒;最后是跪拜父母高堂。

  谢令鸢与识海的主人情感相通,能察觉到,钱昭仪的心情都是明朗的。

  天边夕阳晚霞十分灿烂,余晖徐徐沐下,钱昭仪的笑容,在这夕阳暖光之下,更为明媚。

  谢令鸢也仿佛心有所感,一起陶醉并动容了。

  郦清悟却蹙眉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这美梦就是杀招。”

  一句话,宛如悬在头顶的冰刃,刺得谢令鸢一个激灵!

  余晖变成了凉意,她的思绪迅速调动起来,听郦清悟缓缓道:“我问你,假若有朝一日,你了却所有的遗憾,成就了人生的圆满,你会是如何心情?”

  谢令鸢随着他的话,认真去想——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人生圆满,到底是什么。

  换做以前,她会毫不犹豫地幻想称霸世界影坛,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之类,但是现在,经历了这段时日的宫闱岁月,她反而开始迷茫。

  她在犹疑过后,揣摩了一下从前的心境,试探道:“感觉……死了也瞑目?

  含笑九泉。”

  “没错。

  寻常人多是如此。”

  谢令鸢灵窍忽明,马上便意会了他的意思——

  ——

  倘若受困之人,在无尽的识海里,陷入了人生美妙的、圆满的梦境中,了却所有遗憾,完成一切梦想,便会觉得人生死而无憾。

  继而,意识消散天地,而魂灵离开躯体,去往生了。

  人说“头七”要回来看一眼,也是因为有挂念才回来。

  没挂念了,自然魂归天地。

  郦清悟的目光,落在新人身上。

  他们敬香祭拜天地,随即对坐案前,喝合卺酒。

 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紧迫:“所以当务之急,不能让她们行完婚礼。”

  不能让钱昭仪美梦圆满,否则钱昭仪会在梦中含笑死去——

  必须破坏这场昏礼!

  谢令鸢心生恻隐,这钱昭仪也太倒霉了,做个美梦都要被他们破坏。

  却也没有办法。

  “要干就干一场大的。”

  她心领神会地摸着下巴,眼中精光一闪,“打?

  砸?

  杀人?

  放火?”

  “我觉得抢走藏起来比较好,”郦清悟和她认真讨论着如何破坏别人的喜事:“这位庶妹,应是钱昭仪心结中的关键人物。”

  抢走了人,美梦走到最后关头,急转直下。

  关键人物不在了,杜绝隐患,一劳永逸。

  “好,”谢令鸢点点头,以救世主的情怀,慷慨正义道:“那我们就准备抢亲。”

  她跃跃欲试,摩拳擦掌。

  多年来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桥段,就算演戏也是演被抢走的一方。

  这还是头一次,她要自己抢亲了,新鲜得都坐不住。

  郦清悟却瞥了眼他们俩衣袖打的结……罢,也没什么别的办法。

  二人对视一眼,从席上起身。

  手拉手地……抢亲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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