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、第 46 章_驸马如手足,情郎如衣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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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、第 46 章

  《驸马如手足,情郎如衣服》/青色兔子

  第四十六章

  孟非白垂眸,轻声道:“这倒不是。在下如今居丧,衷心哀之,如何还能邀客设宴?”

  穆明珠微微一愣,道:“节哀。不知是府上何人故去?”

  “亡者乃家母。”孟非白神色平静,道:“在下此来大明寺,便是为还愿来的。”

  穆明珠道:“孟郎君此前曾为令堂祈过安康?”

  孟非白广袖轻舒,拎起沸腾的红泥小茶壶,为穆明珠斟了一盏,闻言微微一笑,道:“生老病死,乃天道轮回,在下岂会奢求如此?三年前家母已然病重,在下来大明寺,所求的并非家母长寿,而是求天道悲悯,令她少些苦痛而去罢了。”

  他的口吻轻淡,话里的意思却过份通透,以至于叫人感到震撼。

  穆明珠不由得认真看了他一眼,默了一默,轻转手中茶盏,低声道:“如此说来,这鲜卑奴……”

  “在下欲买他,乃是为了放生。”

  “放生?”穆明珠审视着他。

  孟非白仍是平静垂着双眸,手指不疾不徐拨动着那一串碧玉佛珠。

  穆明珠淡笑道:“郎君豪掷万金,只为买那鲜卑奴来放生,当真如佛陀在世了。”她忽然身体前倾,几乎是俯趴于茶案上,淡金色的衣袖铺过半张漆案,经风一吹,几乎拂到孟非白手持的佛串上,“郎君如佛陀,何不也渡一番本殿这位有缘人?”

  孟非白拨转佛珠的手指轻轻一颤、僵在半空中,他抬眸望了一眼对面趴过来的公主殿下,神色倒是还平静温和,轻声道:“多谢殿下美意,只是在下居丧之身……”底下的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,语气愈发温和,“足感殿下盛情,实乃在下无福……”

  穆明珠眨眨眼睛。

  孟非白垂眸,避开了她的视线。

  穆明珠又眨眨眼睛,忽然明白过来——他误会了!

  她倒是忘了自己如今“名声在外”。

  穆明珠忍俊不禁,声音清脆道:“郎君想到哪里去了?本殿是真有难处,要请郎君相助。”便直言道:“本殿知扬州都督乃是郎君族叔,想请你同孟都督美言几句,要他在扬州城内护本殿周全罢了。”

  “哦。”孟非白一愣。

  他方才以为穆明珠要论风月之事时,从容镇定,回绝时语气温和,尚且有余力顾及穆明珠的脸面。此时得知是他自己会错了意,孟非白却是难以维持平静的神色了,面上透出一点想要掩饰的难为情来。

  他垂着眼睛,一时不好再看穆明珠,口中讷讷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持佛珠的手悬于茶盏上空,失了进退。

  穆明珠宽慰他道:“原也怪不得郎君。本殿名声在外,郎君貌美年少,在外行走,多谨慎些也是常理。”

  她说来诙谐,解了对方难堪。

  孟非白无奈一笑,道:“殿下真乃……”他大约一时寻不到恰当的形容词,最后只吐出“妙人”二字来。

  “郎君怎么说?”穆明珠盯着他。

  此时山风轻轻,掀动穆明珠的袖口,使之如振翅欲飞的金蝴蝶,要往那尚且滚烫的红泥小茶壶上扑去。

  孟非白仍是垂着眸子,不动声色把那茶壶挪远了些,口中道:“此事殿下何必求于在下?孟都督虽是在下族叔,却是朝廷的都督。殿下在扬州城中,拱卫殿下安危便是孟都督的职责,又何须在下说什么?”

  穆明珠笑道:“凤阁侍郎陈伦当初大约也是这般想的。”

  然而现下陈伦已死,连凶手都未能查明。

  孟非白默了一默,语带深意道:“殿下不往暗处行,自然不惧魑魅魍魉之徒。”

  如果当初陈伦只是来扬州城查水灾溃堤之事,查刺史李庆失职之罪,那么多半可以安然无恙走出扬州城。毕竟一处堤坝,就算修筑之时有贪腐,也不过万金。而自世宗时刑罚宽松之后,对于官员的惩处就越来越轻;世家的声量越大,便越讲究“刑不上大夫”。此时若有官员受贿渎职,轻一些便是让这些官员面壁罚站,重一些便是叫他们回家喝粥。只要不曾出动黑刀卫,现在的官员想入狱都不太容易。因陈伦之死,原扬州刺史李庆倒是入了狱,但至今还未受任何审讯,只是在狱中喝粥而已——说不得他喝的粥,比城外灾民所吃还要好上许多。

  孟非白一代巨贾,商队往来之处,若想畅通无阻,自然都拿银钱打点好了关系,也有他的渠道与消息网。他既然在扬州城大明寺中已有一月有余,对于陈伦之事定然也有所耳闻。他现下对穆明珠的提醒,不过是印证了穆明珠早已有的猜想。

  陈伦之死,并不是死于明面上所查之案,而是在扬州城内查案之时,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,这才惹祸上身、落得沉船江中的下场。

  孟非白此时其实是在规劝穆明珠,要她不要重蹈陈伦的覆辙。

  穆明珠一扬眉,望着孟非白,低声道:“若本殿偏要往暗处行呢?”

  孟非白抬眸细细看她一眼,声音仍如清泉水一般,温和低柔,“据在下所知,殿下此来乃是为了修缮大明寺。查案的事情……”他瞥了一眼于小院门外守着的黑帽都督,自方才一见,这位齐都督的视线便不曾离开过公主殿下,“另有旁人来做。暗处的人,有暗处的生存法则。殿下生来光明,若执意往暗处去,那在下只好……”他抿了抿唇,“只好于佛前为殿下祈愿一番。”

  穆明珠笑道:“祈求佛祖让本殿少些苦痛而去么?”

  孟非白被她逗得勾了勾唇角,口中低声道:“不敢。”

  穆明珠同他说笑几番,渐渐摸清了此人脾气,至此正色道:“只要郎君同孟都督说上几句,本殿至少便能活着离开扬州城。暗处的生存法则,不正是强者为王么?”

  前世经历过宫变那一夜,穆明珠早已深知,乱局之中,什么仁义礼智信,什么君臣父子,都是虚的,唯有兵权,唯有握在手中的兵权才有力量。皇宫之中,千人精兵,便可取帝王头颅。兵临城下,勾通内外,万人骑兵可破重镇。在这扬州城中,手握上万府兵的孟羽孟都督,便是绝对的力量。真到了危急关头,法律上写的什么调兵必须有皇帝手符,全不用管。兵在谁手,权力便在谁手。

  孟非白也止了笑意,正色回望向穆明珠,手指摩挲着微凉的佛珠,一时没有回答。

  穆明珠盯着他,轻声道:“只要郎君助我一臂之力,事成之后本殿便将那鲜卑奴赠予郎君。”她眨眨眼睛,笑道:“以全郎君放生之善念,如何?”

  孟非白睫毛一颤,望着穆明珠的双眸微睁。

  此时天光清湛,穆明珠看清了他的眸子,是淡淡的茶色,颇有几分温柔之意。

  孟非白又开始拨动佛珠,只是这次速度快了许多,似是心中不能平静。

  花香阵阵,山风回旋。

  穆明珠轻抿茶水,怡然以待。

  良久,孟非白再开口,他探问道:“殿下如何得知?”

  穆明珠微微一笑,道:“兵法云,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。本殿来见你,岂能不做些准备?”

  齐云早已把关于孟非白留置扬州城的详细资料摆到了她案头。

  孟非白留在大明寺,当然可以是为了亡母还愿。与此同时,他的行动轨迹与家中发生的事情,也值得思量。在扬州城这处底下拍卖场之前,孟非白不曾去过任何拍卖场。而他来到扬州城后,每日必去拍卖场,不曾错过一次。可是他从前拍下来的东西,不过是些珍稀禽鸟,也都如他所言,放生了。昨日那鲜卑奴他却叫出了四万两黄金的高价,而且若不是看清了穆明珠,他是势在必得的。至于他让给穆明珠,究竟是真的让步了,还是避免争夺之下太过引人注目,又另当别论。

  与此同时,孟家通往南青州的商队,已经连续三批没能回来。南青州在原青州之南,也为鲜卑所据有。孟家做天下的生意,自然打通了天下的关系,现下于南青州却遇上了麻烦。

  偏这么巧,孟非白便来扬州城中要买一位明显有身份的鲜卑奴。

  详实的资料摆在了案上,穆明珠很容易得出猜想。

  只是证实这一猜想的,却还是孟非白昨夜的举动。

  孟非白叹气道:“这一仗,在下输给殿下。”

  这便是答应了穆明珠所提的交易。

  他将以族叔孟羽在扬州城中的兵力,换穆明珠手中的鲜卑奴。

  穆明珠含笑起身。

  孟非白也起身相送,低声恳切道:“只求殿下让在下输得明白。”

  穆明珠笑道:“下次郎君再命家丁去探消息时,可切莫探到有黑刀卫的园子里。”

  孟非白微微一愣。

  原来孟非白未能拍得鲜卑奴,拍卖场上虽然离开了,却私下命人去探穆明珠虚实,正给巡查的齐云撞个正着。扬州城中危机四伏,齐云当下不曾声张,派人跟随在那人之后,摸到了大明寺牡丹园中的孟非白。随后齐云上报给穆明珠知晓,便让穆明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。

  这鲜卑奴对于孟非白来说,是个重要的筹码。

  孟非白轻叹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他看向院门外的黑帽都督,轻拢佛珠,却又有了新的疑问,低声笑道:“不知殿下又是如何‘打赢’了齐都督?”直奏皇帝的黑刀卫,因何又听命于公主殿下了呢?

  穆明珠淡笑道:“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。”她行至院门处,脚步一顿,抬眸再看了孟非白一眼,沉声道:“昔日郎君的祖父,曾立从龙之功,本殿极是钦佩的。不知郎君祖父的好眼光,如今能否在郎君身上复现呢?”

  这意思就太深、太大了。

  孟非白眉棱一动,抬眸看时,却见金色裙装的公主殿下已在那黑帽都督跟随下,远远去了。

  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语,只是她随口闲谈罢了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年轻人,不熬夜干嘛?(放弃.jpg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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