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3章 第 183 章_驸马如手足,情郎如衣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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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3章 第 183 章

  《驸马如手足,情郎如衣服》/青色兔子

  第一百八十三章

  冬日,上庸郡的朔风如刮在人脸上,直如尖刀割过。

  已是暮色时分,一众中等将领围坐在背风的火堆旁,吃着随身带的干粮正在烤火取暖。

  “这见鬼的天气!把老子几|把都要冻掉了!”白驰粗声怒骂,“咔吧”一声撅断了碗口粗的木柴,添到火堆中去。

  众人都笑了,骂道:“你这狗东西还有几|把?”军中荤素不忌,他们原是流民匪类出身,更不讲究文雅,便有人上手往白驰□□下摸去。

  白驰起身让开,笑骂道:“滚滚滚!跟着咱们中郎将两三年了,怎么一点都学不会格调呢?”

  众人哄笑,道:“你这杀才可知道‘格调’二字怎么写?”

  白驰知他们这打趣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,索性倒了热水在囊袋中,阔步走开,往背对众人、立在界碑旁的北中郎将齐云身边走去。

  “大人,这天冷得邪门!您喝口热水暖暖身子,别冻坏了。”

  界碑之北,便是梁国的疆域,可是十数年前,他的父亲还曾在沔水源头处战斗过——只是后来梁兵南下,沔水上游三百里,便尽数为梁国侵占。

  齐云收回沿着河水北上的视线,低声道:“不必。我不冷。”

  白驰打量着他的面色,他虽然粗俗,却并不蠢笨,否则早就死在战场上了,更做不得将军,道:“大人像是有心事?”

  齐云手抚冰冷的界碑,此事也不需瞒人,道:“因来年九百年佛诞庆典,陛下下诏,要我回建业。”

  “回建业好啊!建业多暖和!又繁华!”白驰难掩羡慕之色,道:“这是好事儿啊,大人为何忧心忡忡?”想了想又道,“莫不是建业有人要害大人?”

  齐云转过头来看着他,道:“明日我便需启程。此间事,都托付给你了。”

  白驰会意,挺直了胸膛道:“大人放心!您之前交待的事情,末将都记在心里了。末将这条性命是您救的。为您赴汤蹈火,那是义不容辞!”他指着火堆旁那些同级的将领,又道:“咱们兄弟别的没有,就是讲义气。不管您是在建业,还是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,只要您一声令下,咱们兄弟便统统照办!就算是您要咱们给柳泉那样的狗牵马,咱们也能捏着鼻子认了!”他说的柳泉,乃是北府军中世家出身的高级将领。这种世家出身的高级将领,在北府军中是一派;而白驰这样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庶民,又是一派。两派之间平素是彼此瞧不起的,但世家将领品阶高,真论下来还是白驰等人吃亏多些。

  说到柳泉等人,白驰眼中的愤恨深重起来,咬牙切齿道:“若不是他们这些狗东西捣鬼,怎会寒冬腊月巡边都是咱们,春秋凉风习习的时候才是他们?呸!只会在帐中守着暖炉玩博戏的狗东西!”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中郎将,把底下的脏话又吞了下去。

  齐云抚着那冰冷的界碑,只觉寒气丝丝,将一颗心束紧。

  是日夜巡过后,齐云安排好部下诸事,便应召归往建业。

  建业城皇宫中。

  思政殿侧间,皇帝穆桢坐在窗边小榻上,穆明珠与萧渊一左一右坐在下首。

  萧渊正手舞足蹈,讲着在雍州游猎的趣事,“臣跟那猎户比射箭,臣一箭飞出,正中一只乳鸽,正在得意,却见那猎户不慌不忙拉开弓,一箭射|出,不但射中了那只坠落的乳鸽,还斜飞出去,钉在了不远处的柳树上。那猎户说,他这样的还只是村子里最不成器的……”他说得夸张又逗趣。

  皇帝一笑,满室宫人也都笑了。

  皇帝穆桢笑过后,问道:“那猎户姓甚名谁?既有这样好的武艺,埋没在民间岂不可惜?”她对于骁勇少年,亦是求才若渴。

  萧渊抓抓后脑勺,道:“臣也是这么想,力邀他来建业。只是那猎户说他生长于民间,不懂贵人的礼节,恐怕惹来祸事。只是见臣随和,所以愿意跟臣比试一番。”

  穆明珠了解他的性格,岂止是随和。

  皇帝穆桢轻轻一叹,颇有些惋惜,道:“嗐,什么贵人的礼节?百姓把朝中的事情,想得也太可怕了些。”

  这话不好接。

  好在皇帝穆桢旋即自己转了话题,对萧渊道:“你这趟回来可去见过你父亲了?”见萧渊神色便知他不曾去过,又语重心长道:“去济慈寺上柱香,别叫你父亲挂念着。”

  这也就是萧渊,竟胆敢反驳,不为“孝”字所束缚,“嘻”的一笑,直接道:“臣父亲若是还挂念着臣,就不会变成‘怀空大师’了。出家人,四大皆空嘛。”

  皇帝穆桢无奈,却也喜欢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讲真话、讲实话,摇头笑道:“你这孩子啊,聪明没用在正道上,尽是些歪理!”语气温和慈爱,并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。

  一时说笑过后,萧渊退下。

  皇帝穆桢摆手示意,原本室内四角默立的宫人也鱼贯而出。

  门窗合拢的侧间内,只剩了皇帝穆桢与穆明珠这对母女。

  方才萧渊在时营造的欢乐气氛已荡然无存,空气中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紧绷。

  皇帝穆桢坐在小榻上,面上神色还算温和,看着坐在下首的穆明珠,问道:“往摩揭陀国的队伍账簿,你都看过了?可有什么要删改之处?”

  明年是佛诞九百年,皇帝穆桢下令,大周僧侣云集建业,从中整饬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,由济慈寺的虚云为领头,要万里迢迢前往摩揭陀国,取真经而回。

  从大周到摩揭陀国,不只路途遥远,中间更要经过许多不知名的小国,困难重重。

  而皇帝取真经的心很诚,供僧侣队伍之用的财物,毫不吝啬。

  穆明珠这样做过战争后勤的人看来,每一笔花费都觉得肉疼。关键她很清楚,大周现下最重要的并不是取什么真经,而是要集合所有的力量,应对卧榻之侧、虎视眈眈的梁国。此时的僧侣不似后世,不禁肉食,不服徭役,个个身强体健,整日舞刀弄棒,拉到战场上去,换了甲胄就是精兵。三千名僧侣,巨量的物资,只为了取真经而去,在此时此刻,实在太过奢侈。

  穆明珠斟酌道:“取真经一事,关系重大,随虚云出行的这三千僧侣,更是代表了咱们大周的脸面。仓促中选定了这三千僧侣,似乎不甚妥当。不如仿南山书院的例子,在僧侣之中也以考试、辩论层层选拔,如此二三年之后,选出有真知灼见的高僧,使之与虚云一同取真经归来,才算是不堕母皇声名。”

  她没有提账簿上财物的事情。

  然而穆明珠的话虽然委婉,提的也是好建议,但皇帝穆桢何等老练,闻言淡淡“唔”了一声,一针见血道:“公主认为朕此举有浪费国力之嫌,又碍于一个‘孝’字不好直接反驳,因此先使它一个‘缓兵之计’?”她说到最后,像是满意于自己的这则玩笑,“咯咯”笑了一声。

  穆明珠却出了一身冷汗。

  碍于“孝”字,还是留了体面的说法,若是尖刻些道来,说她“居心叵测、虚伪狡诈”也是贴切的。

  穆明珠前世与母皇并不亲近,只见过她在大朝会上理政的模样,知道她极有手腕、但对外整体是宽和的。这一两个月来,穆明珠跟随在侧间,却是看到了母皇私下奏对时辛辣犀利的一面。

  “女臣不敢。”她站起身来,恭敬垂着头告罪。

  皇帝穆桢转而道:“那么,前番新政之议,你仍是认为不可吗?”

  新政之议,也正是穆明珠告诉萧渊的“分歧”所在。

  前世这个时间点,正是新政推行之时。

  今世萧负雪乃是重生而来,他最初仍是埋头在新政之中,大约是认为前世新政之败,在于他拟定的政策细节有问题。如此宵衣旰食两年多之后,萧负雪眼看着穆明珠在扬州、雍州所行大事,终于明白过来,新政之败,并不在于细节,不管他怎么穷尽完善这政策,从根上就是行不通的。新政的推行要靠什么人去执行?靠朝廷的官员。朝廷的官员从哪里来?十成里有八|九成是从世家中来的。那么这样限制世家的新政,却要靠着世家子弟所做的官员来实现,岂不是南辕北辙、痴人说梦?上一世,他与皇帝都是太相信士人的良知了。

  萧负雪本就清楚上一世新政之惨败,一旦明白过来,便知原本的构想是难以实现的。

  他搁置了新政,却也还未想出真正切实可行的革新之法——或者说,是不敢想。

  然而皇帝穆桢对于新政却是热切的,并且抱有了很大的期望。穆明珠在雍州实土化的成功,更是给了皇帝穆桢极大的信心。只要效仿雍州之法,以中央朝廷为靠山,打着不同的旗号,一州一州推行开去,十年二十年后,大周必然会有一番新天地。而她并不是要对世家赶尽杀绝,不过是限制他们手中太大的权力。这样的让步,在她极力促成之下,世家当不至于动兵戈以抗衡。

  穆明珠很了解,母皇所想的乃是老成持重的办法。母皇与马背上打天下的太|祖不同,并没有赢得过任何一场战争,从前辅佐世宗的北伐,也是以失败告终。登基为帝之后,母皇擅长的乃是平衡世家、朝臣、军队等不同的势力,从中坐稳皇位。但是只要还有第二条路走,母皇一定不会选择可能造成战争的第一条路。这大概是母皇的政|治理念,也是她从前为小户女儿时的切实感受,“宁为太平犬,不作乱世人”,百姓岂会有欢迎战争的?百姓所厌弃者,也正是她这个皇帝应该竭力避免的。

  但是在穆明珠看来,母皇计划中的新政究竟能否实现另当别论,关键在于大周并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!

  梁国小皇子在乌桓造成的混乱,最多不过拖延二三年光景。

  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年,梁国又会大军南下。

  如果大周不能利用好这短暂的时间,快刀剜腐肉,那么便会有外敌利刃刺穿大周的喉咙。

  皇帝与穆明珠母女二人,虽然发心都是为了大周,然而一个求稳,一个求快,在新政一事上,终于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分歧。

  母女两人其实极为相似,骨子里都是强势的人。

  穆明珠不管在扬州还是在雍州,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,会兼听周边人的意见,但她做了的决定,不容人反驳。

  皇帝穆桢亦是如此,广开言路,宽和待下,然而一旦拿定了主意,便无可更改。

  不管穆明珠在外如何,她面对的却是大周的皇帝。

  该分析的情况,该举的例子,此前几次陛见,穆明珠都已经道尽了。

  此时皇帝再度问起,不过是要她检讨己过、赞同新政。

  穆明珠情知不能硬杠,只能服软之后,慢慢再想别的法子,因此垂首低声道:“是女臣太急躁了,被雍州的成功冲昏了头脑。治大国如烹小鲜,女臣要向陛下学的还多着呢。”她垂着头,看不到母皇的神色,却仿佛能感觉到母皇研判的目光落在她发顶、久久不曾挪开。

  半响,皇帝穆桢下榻穿鞋,没有再提新政的事情,口吻含笑,又说起僧侣取真经之事来,温和道:“你不要看账簿上的财物多,随行的人员也多,便觉得心疼。你待佛祖的心诚,佛祖自然也会庇佑你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穆明珠从侧殿出来,被迎面的冷风一吹,才觉里衣已经湿透了。

  她不过是跟随母皇理政,便时时觉得如芒在背,不知从前那些多年的太子是如何坚持下来的。

  穆明珠吸了口气,站在白玉阶上,抬头望向天边彤云。她要以女子之身,克承大统,本就是千难万难;若是能争取到母皇的支持,或许还有一分和平交接的可能。

  除夕日,穆明珠与周眈及得到钦点的重臣,跟随皇帝穆桢一同,往济慈寺上了香。

  归来后,穆明珠与周眈又前往皇帝寝殿,阖家团圆。

  皇帝穆桢居于首位,自左向右,依次是穆明珠、牛乃棠、皇子妃杨菁与周眈。

  因牛乃棠没了母亲,又尚未出嫁,皇帝穆桢怜惜她,便将她也接来宫中。

  至于往年次次都在的穆武,这次却不见踪影。

  外人看在眼里,大约也有所明悟,穆国公一去,看来没有多少遗惠落在他儿子身上。穆郎君,虽然还是皇帝的外甥,却已经失了圣宠,成了披着老虎皮的羊、逞不起威风来喽!

  往日除夕夜这场宴会,当时尚在的废太子周瞻与犹得圣心的穆武,乃是绝对的主角,一唱一和之间,将皇帝哄得极为开心。

  而穆明珠与周眈通常只是默然旁观者。

  如今废太子周瞻已死,穆武连进入皇宫的资格都失去了。

  饭桌上的气氛不能冷,但热闹的人仍旧不是穆明珠与周眈。

  周眈本就是安静的性情,在母皇面前更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。穆明珠因心存大志,近来跟母皇相处,也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“伴君如伴虎”,有心开口逗趣,却也要先在腹中思量两个来回,恐有影射朝政之嫌。牛乃棠则一如既往,只管闷头吃菜。反倒是杨菁落落大方,爽朗性情,快言快语,逗得皇帝穆桢笑了几回。

  杨菁与周眈成婚刚满一个月。从定下婚事,到成亲,一共隔了没有两三个月,在当下来说快得有些不够体面。然而皇子娶亲,又有谁敢置喙?况且杨府既然没有异议,旁人更不会多说什么。再者周眈已是弱冠之年,杨菁也年满十八,在这个时代正是婚嫁的好年纪。两人成亲后,仍是住在宫中。周眈的王府还遥遥无期,皇帝似乎也没有要这唯一的儿子出宫的意思。建业城中另一座空着的王府,至今未有匾额,是另一桩血雨腥风的大议题。

  杨菁虽是新嫁娘,却全无新嫁娘常有的娇羞。自入宫之后,她不但第一日晨起来给皇帝敬茶,此后竟是日日都来,一直到如今满一个月。

  有时候穆明珠晨起来时,杨菁已经等候在侧、服侍皇帝穆桢梳妆。

  而皇帝穆桢一反常态,没有像过去那样让杨菁退下,也许是给新儿媳的“优待期”还未过去。

  总之在杨菁的努力与皇帝的配合下,这一顿除夕夜宴至少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。

  期间,宫人领了一队皇孙、重皇孙入内,给皇帝见礼,一人说两句吉祥话,都不过六七岁的孩子,最小的周济走路还有些不稳,可是竟然都很守规矩了,一板一眼像大人似的,全无孩童的活泛天真。

  皇帝穆桢一一见了,各有赏赐,便让他们下去了。

  一时酒足饭饱,皇帝穆桢称累退下。

  穆明珠只觉暖阁中闷热,不等便辇送到,便起身到门外观雪,忽然身后脚步声轻轻,竟是杨菁跟了出来。

  杨菁为她披上大氅,笑道:“四妹仔细受寒。”她倒是很亲切。

  穆明珠莞尔,道:“多谢嫂嫂。”昔日跟随她去雍州的少女,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妃,连她见了也要见礼唤一声嫂嫂了。

  周眈与牛乃棠都还在里面,一个是行动有规矩、要穿戴好外袍后才出来,一个多半是还没吃够。

  杨菁目光往穆明珠面上一扫,道:“我瞧着四妹像是瘦了。前朝的事情总是做不完的,四妹当以身体为重。”

  她眉宇间那种少女的明朗已经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关切的风韵。

  她成长的很快。

  穆明珠原本并不打算开口的,听了她这两句话,望着阶前积雪,口唇微动,轻声道:“日前左相那个孙子寻到我府中来过。”

  这说的乃是韩清。左相致休后,韩清便留在南山书院读书。

  当初杨菁第一次在宫门外迎着穆明珠,又跟去萧府夜宴时,身边跟着少年的便是韩清。

  杨菁与她一同望着阶前落雪,没有说话。

  穆明珠径直道:“他想再见你一面。”

  杨菁仍是沉默着。

  穆明珠并没有转头看她,了然道:“不太方便吧?”她顿了顿,又道:“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。”

  说话间,几人的便辇已经送到。

  穆明珠缓步往阶下而去,身后风风火火追出个牛乃棠来。

  “表姐等等我!我不要往偏殿去!我跟你一道睡。”她牛皮糖一样缠上来。

  晚宴过后,宫门已下钥,两人自然是要宿在宫中的。

  牛乃棠一路跟着穆明珠往韶华宫宿下,又坚持把窗下的小榻换了床,跟穆明珠睡在一个屋子里。

  穆明珠在宫里一向睡不好,想着这小表妹在,若是睡不着还可以说说话,便也没有阻拦。

  谁知牛乃棠个憨货,酒足饭饱,倒头便睡。

  穆明珠床帐还没放下来,窗下躺着的牛乃棠已经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噜。

  穆明珠:……

  她在牛乃棠香甜的呼噜声中,瞪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帐顶,心里转着千百样的事情。

  杨菁嫁给了她的三哥,成了皇子妃。背后的杨太尉是怎么想的呢?

  有一种让她极为不安的猜测。杨太尉是力促皇孙为储君的重臣,那么如果未来的皇帝真从这些皇孙中来,杨太尉便是从龙之功。而他唯一的嫡女嫁给了周眈,相当于是母皇给周眈上了一道保险。新君在位之后,周眈还有来自岳家的保护。

  当然也可以反过来想,那就是最后储君不从皇孙中来,而杨太尉是辅佐母皇多年的重臣。母皇选择了杨菁做皇子妃,那是给杨家上了一道保险。新君在位之后,哪怕记恨杨太尉在立储一事上的立场,却也要顾及周眈,相当于杨家获得了来自皇子妃的保护。

  也许母皇并没有想这么多,只是喜爱杨菁的性情,认为对周眈有好处……

  穆明珠自己也不是很相信这最后一种可能。

  这不过是让她心安的假想罢了。

  母皇派僧侣往摩揭陀国去取真经,前世倒是没有发生过。大概是前世梁国一直虎视眈眈,母皇也没有这等余力。今世梁国内乱,大周农事革新,一起一落之间,母皇放松了警惕。

  可是在打压世家、获得更广大寒门庶族支持一事上,要怎么顶着母皇的压力,加快脚步呢?

  穆明珠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,忽然想起那日去拜访杨太尉,他最后提起谢钧的那番话。谢钧做了太傅,然而地位超然,整日不见人影,在外游山玩水。不管旁人怎么看待谢钧,她却清楚谢钧私下的筹划。虽然在西府军安插了秦无天,谢钧却仍是让她悬心。不叫的狗咬人才狠,谢钧这段时日诡异的沉默,不知又在憋着什么坏招。他也真是沉得住气。歧王周睿也沉得住气……

  想到歧王周睿,穆明珠的思路被窗下的呼噜声打断,顿了顿,想起前世牛乃棠与周睿之事来。

  然而建业城中,母皇的耳目众多。她若是派人去盯着周睿等人,动静小了没有效果,动静大了恐怕先就给母皇知晓了。这样关键的时刻,若是引得母皇疑心,不只是得不偿失,严重点甚至是性命攸关。

  最初她派人盯了牛乃棠半年,想要知道她与周睿是怎么联系的。但那半年下来,牛乃棠的日常简单到无聊,不过是吃、睡、功课、看书,连玩耍都更喜欢闷在房中。

  半年过后,她便撤走了那批人,转而盯更重要的事情去了。

  穆明珠听着牛乃棠的呼噜声,不禁有些羡慕,叹了口气,跟着她呼噜的节奏,不知不觉中便也睡着了。

  穆明珠除夕夜思量担忧的事情,很快成为了现实。

  新年过后第二日,元初十七年的第一日朝会,一位七品的章事骤然上奏,请立四公主为储君。

  一石激起千层浪,朝中立时炸了锅,而后四方惊动。

  这位七品学士,名叫赵诚,乃是五年前从南山书院出来的寒门学生。在当下的官员任用情形下,南山书院出来的寒门学生,能留在中枢,哪怕只是做七品的小官,亦是天大的机缘——要么是同窗中的头几名,要么有贵人引荐,要么是机缘巧合给皇帝留下了。

  穆明珠在此之前,根本没有听说过赵诚这个人。

  事发第二日,皇帝穆桢便派了人来公主府,同行的还有医官薛昭,说是公主除夕夜受了寒,要她休养数日,再理朝政不迟。

  穆明珠心领神会,不欲激化矛盾,依言“病倒”在府中。

  林然巡防公主府周围,回来禀报,外面看似松、实则紧,朱雀大街两端,都有皇宫宿卫在。

  往好处想,这是母皇怕有人加害于她。

  可若是往坏处想……

  在这样艰难的情形之下,穆明珠仍是借由薛昭之口,出外探听到了赵诚此人的履历。

  赵诚当初能留在中枢,是因为他课业老师的举荐。而他的课业老师,当初之所以能入朝为官,即因为出身世家,又因为谢钧祖父的举荐。

  赵诚背后的人,乃是谢钧。

  得知这一点之后,穆明珠反而松了口气。

  穆明珠“病倒”十五日之后,皇帝终于再次下令,传召她参加预政。

  大约是这十五日之内,皇帝也调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知道赵诚背后没有穆明珠的影子,反而是有谢氏的影子。而朝中原本要爆炸的舆论也过了巅峰期,稍微平息了些。

  只是朝中的舆论看似不那么爆炸了,却另有叫人不安的消息从藩王处传来。

  据说豫州武王、潼州毅王都在整顿兵马,各自有私下的话语流传出来,那就是不能让父祖在地下难安,这大周的皇位一定要归于周氏子。若是有人生了妄念,便别怪他们起兵勤王、清君侧。

  当初左相韩瑞辞官之前说过的一番话,似乎正在成为现实。

  这把火,终于连皇帝穆桢也要席卷进去了。

  时隔半个月,穆明珠再度出现在了众臣面前。她仍是一袭金色裙装,神色自如,丝毫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畏缩或惶恐,一如往昔,在对皇帝见礼之后,先于她的三哥周眈转身,坐了左首的位子。

  这次思政殿中没有传出抽气声,然而却是一种更冷凝、更敌意的氛围。

  穆明珠安然坐下来,抬眸从众臣面上一一扫过去。

  只见太傅谢钧应该在的位置仍是空着,为首的乃是紫色官袍的萧负雪,在他之侧,却是一个绿色官袍的七品小官,望之不过三十如许,想来便是那一封“请立公主为储君”的奏章惊动天下的章事赵诚。第一列最右侧,则是老神在在的杨太尉。在三人身后,才是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。其中有垂眸不动声色者,也有如度支孙尚书这样咬牙切齿的——当初因战事后勤,穆明珠带着二十监理,狠狠落了这位度支孙尚书的面子。如今终于等到机会,如孙尚书这等人恨不能瞅着机会扑上来吃她一口肉。

  朝中恨她的人,不多,却也不少。

  当初她要封王,朝中都把她骂出了花。如今赵诚竟然上奏,请求立她这个公主为储君,简直是想要了她的命。

  而若是赵诚一人上奏,也引不起这么大的声势。

  但既然是谢钧出手,自然是赵诚发声之后,另有一批士人跟上,或上奏支持赵诚,或痛斥赵诚,或点明这是穆明珠安排的……总之闹了个不可开交,生生把事情闹大成连皇帝都压不下去的程度。

  穆明珠目光从众臣面上扫过,才要收回来,忽然又于殿门处一凝。

  黑帽黑衣的少年笔直立在殿门之内,与众臣截然分开,正定定望着她,眸中似有惊涛骇浪,正是应召归来的齐云。

  穆明珠没想到他也在场,但当着满朝文武,在上还有母皇,更不能露出任何端倪,暗示地瞪了他一眼,便佯装若无其事挪开目光去。

  齐云会意,强令自己低下头去,只看着金砖上的倒影。

  “近来朝中有一件大事。”皇帝穆桢在上首沉声道:“公主久在病中,怕是还不清楚。”便伸手点一点立在前面的赵诚,道:“你那奏章里怎么说的?再念给公主听听。”

  赵诚应声而出,他声音宏亮,扬声念来,倒是真不错。

  那奏章的内容,也不知是他自己写的,还是谢钧另外请人润笔的,也是文辞典雅——关键是盛赞了穆明珠的能力人品,一一列举了她的实绩,极言她在扬州、雍州是多么得民心。

  如果只是这些,也就罢了。

  关键是他奏章写到后半段,笔锋一转,把还在世的周氏子,从头到尾痛骂了一番,豫州武王、潼州毅王、东扬州诚王,乃至于刚接了父亲位子的雍州英王,谁都没有逃过。那些捕风捉影,不知是真是假的隐私事儿,全给这些藩王抖搂出来了。譬如说豫州武王与妻子继母有不轨之举,又说潼州毅王、雍州英王早有非常之图谋。像周眈这样私德无亏的,便骂他懦弱无能。如此种种,早已经超过了赵诚这样一个在建业城中的章事所能知晓的范围。

  也难怪众臣会怀疑,这赵诚背后一定有人。

  这人如果不是被他力赞的四公主,又还能是谁呢?至少他奏章中骂过的人,是全然不可能的。

  待到那赵诚念完,殿中一阵寂然,众臣都压抑着愤怒敌意的心。

  皇帝穆桢看向穆明珠,道:“你都听清了?认为他这封奏章写得如何?”

  穆明珠起身见礼,含笑谦和道:“女臣久病归来,还是第一次得知这奏章中的内容。赵大人文采斐然,女臣还想再多看几遍这封奏折。他写女臣的功绩,虽有阿谀奉承之嫌,但大体是不错的。”又扫了一眼众臣,道:“诸位大人应该早已熟知这奏章中的内容,不如先请诸位大人赐教于女臣?”她踱步至于赵诚身前,自自然然取走了他的奏章,坐回原位,低头细看。

  朝中众臣子早已忍耐不住,度支孙尚书第一个跳出来,白胡子气得发颤,叫人担心他一激动会晕厥过去,便把早就打好腹稿的内容快速道来:“既然公主殿下如此说,那老臣便不客气了!这赵诚背后的人是谁,咱们都心知肚明。公主殿下不必玩这等花招!”于是把穆明珠当初欲封王时,被众人所骂的内容又照搬了一遍——只不过那次竟然还是给穆明珠留了面子的,如今竟然想要争储位,那可是丝毫不留情面,怎么尖酸刻薄怎么骂来,怎么居心叵测怎么忖度。

  穆明珠施施然坐着,安然看那奏章。

  反倒是萧负雪几度听不下去了,出声打断孙尚书的话语,沉声要他注意言辞、到底是在皇帝面前。

  穆明珠忽然觉得这场面,很像是后世玩狼人杀。坐在上首的皇帝什么都还没有做,她这边的人已经跳出来保她了。

  穆明珠想到这里,忍不住抬头往上首看去,却见母皇的脸隐在相对昏暗的龙椅之上,叫人看不清神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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