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2章 第 172 章_驸马如手足,情郎如衣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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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2章 第 172 章

  《驸马如手足,情郎如衣服》/青色兔子

  第一百七十二章

  暗夜风雨中,齐云为首的三五人小队,才骑马穿过两国交界的荒原、进入大周境内,立时便有梁国巡查的兵马赶来。

  这些甲胄精良的梁国骑兵,显然不是寻常的边防士卒,寻着线索一路追着密河上游,雨水绵密、夜色又黑,没了“猎物”的踪迹,于是兵分两路,一路折返汇报,一路守在边境最后的马蹄印记处、等着来自梁国皇宫的指示。

  是夜雍州境内亦是风雨交加,穆明珠听着雨打屋檐的声音,梦中也睡得不安稳。

  次晨醒来的时候,雨还没有停。

  穆明珠拥被而起,有些庆幸这场连绵的雨在秋收之后才来。

  这一年雍州的收成极好,赋税比例没有改,但因在籍人丁翻倍、自耕农比例增加,州府所得税银反而比往年都多,而百姓手中也有余粮。

  她把心思从芜杂的政务上挪开,呆着脸看了半响落雨,披了一件外袍,自己拎了门边的罗伞,缓步往马厩行去。

  这是她自幼的习惯了。

  因母皇喜爱勇健之人,她也勤习骑射,有时间的时候,还会亲手梳洗所乘骏马的毛发。后来渐渐的,她也爱上了给马打理毛发这件事,在这种简单不需要思考的劳动中,能获得心灵的宁静。

  也许是昨夜为雨声所扰没睡安稳,也许是穆国公、邓玦之事悬而未决令人担忧,也许是朝中再立储君的呼声令人烦恼……

  穆明珠又来了马厩中。

  正中的马厩,宽敞干净,里面站着的那匹黑美人,乃是齐云送她的十四岁生辰贺礼。

  穆明珠轻抚黑美人的背,想起不知人在何处的齐云。

  因往来通信不便,除了约定的暗语,旁的也不好提及。

  忽而一声高亢奇异的叫声,把穆明珠的思绪拉回来。

  她循声望去,却见乃是当初为了与谢琼结识,在驴市上故意买的几头驴子,如今都关在角落的马厩里。

  穆明珠莞尔,随意走过去,递了一束草过去,喂那几头驴子吃。

  看管的侍从也不敢拦着。

  她喂着驴子,一抬头,却见不远处的黑美人凝望着她,温顺美丽的大眼睛里似乎有哀怨依恋之意。

  穆明珠至此心情好起来,便又往那黑美人旁边走去。

  然而这些外面买来驴子却不是驯养调|教好的马,吃着鲜美的草料,一见穆明珠要走,立时甩头跟随。

  穆明珠没有防备,给那为首的驴子一抬头,正好撞在下巴颏上——冲击之下,叫她上牙磕在下唇上,顿觉一阵麻痛。

  侍从慌忙上前,拉开那驴子,又伏地请罪。

  穆明珠待到唇间疼痛过后,拿手指轻轻抚了一下,好在没有出血,便摆手要那些侍从起来。

  樱红忙凑上来看了,关切道:“怕是要淤紫的……”

  “无妨。”穆明珠不以为意,道:“又不曾出血。”

  那侍从拉着闯了祸的驴,战战兢兢,连声道:“这驴不能留了,小的明日……不,今日就把它送走……”

  “不必。”穆明珠清楚这里的“送走”其实是杀了的意思,便笑道:“它又不是本殿骑的马,不必照着御马的要求来,留着它偶尔拉点行囊货物就是了。”

  经了这一折腾,穆明珠也就没了喂马的心情。

  天光已经大亮,赶来州府的数名官员也已经等在行宫外院。

  穆明珠便开始了她一天的繁忙日程。

  一直忙到日暮时分,穆明珠才见完众官员,回到书房查看新一日各处的信件——朝廷的邸报、雍州四郡要员的密信、乃至于建业城中牛乃棠等人的私人信件。

  一整日,寒凉的秋雨时停时落,至此时雨声又大作。

  穆明珠翻开牛乃棠送来的窗课本子,看到那满目的错误,立时忍不住以食指骨节顶住了眉骨。

  她叹了口气,稍微推开那窗课本子,望着案上刚点亮的烛光出神。

  忽然听得书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林然推门而入,引了一名黑衣少年入内。

  未经通报,擅自入内,这是极不寻常的。

  穆明珠如有所觉,还未看清林然身后那人的身影,却已经有了猜测,身形未动、坐在案前,目光直向那少年而去。

  林然入内之后,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,见状便又悄然退下,掩住门扉。

  那少年的身影全然暴露在穆明珠目光下。

  他一袭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劲装,走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鞋印,始终垂着头,直到林然退下,才抬眸低声道:“殿下。”

  声音里仿佛浸透了秋雨的寒气。

  可是透过他被雨水打湿的柔软睫毛,黑眸中却莹然若有光。

  正是从梁国千里归来的齐云!

  他骤然归来,时间紧迫,孤身潜入行宫多有不便,便通过林然前来相见。

  穆明珠自从接了他那一封“皆如所料”的密信,便一直在猜测他几时归来。

  此时听得齐云开口,她终于回过神来,身形轻轻一动,站起身来,笑道:“瞧瞧是谁回来了。”仍是那样亲昵的姿态,走到少年面前,伸手握住他还在滴水的手腕,道:“事情如何了?且换了衣裳再说。”

  齐云在那抬眸的短短一瞬,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她的面容,目光落在她唇间时,忽然一滞。

  女孩饱满嫣红的下唇,在偏左的位置有一点明显的暗红淤痕。

  这样近的距离,这样明显的淤痕,他绝不会看错。

  在襄阳行宫中的一百多个夜晚,他已经熟悉那样的淤痕,只是此前都出现在他自己唇上,由公主殿下亲自打造。

  而反过来对公主殿下,他不敢也不舍如此相待,是以这样的痕迹从未在她唇间出现过。

  “齐云?”穆明珠见少年发愣,握着他湿漉漉的手腕,轻轻一摇,低声笑道:“发什么傻呢?”

  齐云压下满腔酸楚,强行挪开视线,低头看向她金色的裙裾,沉声道:“臣不是一个人回来的。”

  穆明珠正色道:“哦?”既然值得齐云作为归来第一件事提起,那同来的人必然不是小人物。

  两人正说话,透过打开的长窗,隔着朦胧雨幕,却见院子的侧门忽然从另一侧打开,一个撑着青色罗伞的青年快步往书房行来,他腋下夹着几大卷账簿,眉心红痣诱人,正是柳耀。

  因秋收以来,账目繁多,穆明珠时时要问及。

  她知道柳耀乃女子之身,在外面跟男子吏员同住一院总是不便,于是恩赐柳耀居于行宫书房之旁的跨院。为了行走方便,又开了两院之间相连的侧门,准许柳耀随时来见她。

  齐云是知道这侧门的。

  当初潜入行宫,他摸清了整个行宫的布局,哪怕是最细微之处。

  这一扇侧门,原本是三重锁链关紧的。

  如今竟又特意开了。

  书房外,林然知里面情况不寻常,已经拦了柳耀下来。

  “这几处账目,都是殿下今晨要的……”柳耀的声音在雨声中听起来有些朦胧,正因为那朦胧,为她刻意压低的声线增添了一分魅力。

  今晨。

  齐云垂眸,看着自己被公主殿下握住的手腕,柔然洁白的手指像是百合花一样缠绕着他。

  今日晨间,殿下身边有何人相伴?

  日日晨间,殿下身边是何人相伴?

  “账簿本殿明日再看。”穆明珠隔着门吩咐道,听得柳耀应声去了,回头见少年垂首沉默,因心思都在正事儿上,也不曾在意这沉默,又问道:“还有谁跟你一同回来?”

  齐云闭了闭眼睛,甩开满心杂念,低声道:“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。”

  穆明珠目光一凝,却没有太多惊讶。

  算算时日,上一世梁国皇帝拓跋弘毅弑母杀敌、大权独揽,也正是在这一年。

  片刻之后,一顶青布小轿,不引人注目地在这雨夜抬入了襄阳行宫,至于西北角僻静宫室前停下。

  齐云戴着黑色面衣,撑红色罗伞,提灯笼送穆明珠一路来到这僻静宫室前。

  若从后方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望去,就会看到少年手中罗伞几乎完全倾斜、遮挡于金色裙裾的少女头顶,而他自己走在夜雨中,已经湿透的衣衫与夜色一样墨黑。

  长久无人居住的宫室中,有一股发霉的气息。

  穆明珠手指抵在殿门上,用力一推。她身后少年手中的灯笼光,照入原本黑暗的屋舍内,照亮了里面的人。

  那一对主仆,原本一坐一立在角落的案几旁,听到门响,都抬头望来,下意识去按腰间长刀,却摸了个空。早在上轿之前,他们的武器便都给收走了。

  坐在案几旁的主人,金发碧眼,高大英俊,正是在扬州曾以鲜卑奴的身份被穆明珠买下的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。

  只是这拓跋长日昔日做鲜卑奴的时候,固然蓬头垢面,可是此时的样貌却比做鲜卑奴时还要狼狈。

  他原本及腰卷曲的金色长发,已经齐耳割断,饶是如此,仍能从他头顶、鬓角等烧焦的头发上看出,他怕是从火场中死里逃生了一回。

  当初困于扬州囚笼中,他只穿了一条长裤,露出精壮的上半身。

  此时他倒是衣裳齐全,只是穿着明显窄小的粗布衣裳,显然也不是他原本的衣裳,而且左臂和右腿上都绑着雪白的绷带,一看便是受了伤。

  拓跋长日与穆明珠最后一次见面,是在穆明珠离开扬州那一日。

  有孟非白做中间人,拓跋长日原本乘车出城,要与穆明珠谈一谈,但那时候他犹有傲气与底气,一定要穆明珠前来见他。穆明珠不肯俯就,于是拓跋长日便命车夫调转马头,到最后也不曾对她低头。

  如今还不到一年光景,情形却已经大变。

  拓跋长日坐在那积满灰尘的案几旁,碧眼陈黯,满面疲惫,高大的身躯也不自觉塌了肩膀——在看到穆明珠的瞬间,又强迫自己挺直了腰杆。

  但他显然是很累的——不管是身体上,还是精神上。

  在来的路上,穆明珠已经听齐云讲述了梁国这场事变——与她前世所知相差无几。

  梁国皇帝拓跋弘毅终于等到成熟的时机,在内幽囚赵太后,在外命大将吐谷浑雄伏击杀死拓跋长日。

  前世拓跋弘毅成功了,并由此逐渐加强了梁国皇权,秣马厉兵三四年,最终挥师南下,与大周谢钧所领的军队决战于长江之畔。

  这一次的不同之处,在于拓跋长日没有死。

  早在扬州分别之时,穆明珠便叮嘱过孟非白,留意梁国皇帝的动向,关键时候保拓跋长日一命;等到这一次齐云要往梁国去,穆明珠又交待了一次,若事发突然,至少将拓跋长日带回来——哪怕残废了也不打紧。

  有了这双层保护,虽然吐谷浑雄重兵伏击,拓跋长日还是死里逃生、留住了一条性命,并赶在皇帝拓跋弘毅的大追查来到之前,跟着齐云逃入了大周境内。

  “逃”。

  拓跋长日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。

  至少在现下,甚至他的生死都握在这位大周的四公主手中。

  他还有傲气,却已经没了底气。

  拓跋长日拖着受伤的腿,按着桌面站起来,跳动了两步,至少做出了迎接的姿态,用他那有些生涩的汉话道:“公主殿下。”

  穆明珠走了进来。

  拓跋长日径直道:“公主殿下,借我一支兵马,送我到乌桓。我舅父的部族在那里,很强大。我用舅父的兵,救出我的母亲。”

  赵太后陷落深宫,尚且不知生死。

  他很迫切。

  穆明珠却没那么着急,将拎在手中的半壶好酒摆在案上,慢悠悠道:“小皇子既然来了大周,便该依着大周的礼节行事。”

  “礼节?”

  “在大周,主宾相见,一上来就谈正事是不礼貌的。”穆明珠从袖中摸出两只精巧的小酒杯来,搁在那酒壶旁边,对上拓跋长日迷茫又急迫的目光,一笑道:“这样显得咱们只有利益关系,没了交情,不是吗?”

  拓跋长日的汉话只够日常所用,一时难以明白其中博大精深的意思,然而他清楚自己有所求,这位大周的公主自然也有她的条件。

  如今他说了要求,该坐下来听她的条件了。

  拓跋长日虽然心如油煎,仍是在桌边坐下来,盯着穆明珠倒酒的动作,神情悲切,道:“公主殿下要什么?要我服侍于你,我也答应。”

  穆明珠还未说话,齐云提在手中的灯笼忽然一晃,映得暗沉的宫室内鬼影飘飘起来。

  “灯笼放下。”穆明珠淡声道:“你们两人都退下。”

  齐云缓缓将那灯笼放在案上,依言与拓跋长日的那名扈从退下前,又深深望了穆明珠一眼。

  女孩背对宫门而坐,灯笼朦胧橘红的光洒落在她金色的裙裾上,似一场迷离幻梦。

  宫室门扉合拢,秋雨声淡去。

  穆明珠将斟好的一杯酒推到拓跋长日面前,研判着他面上的焦躁担忧,微微一笑,道:“饮了这杯酒,然后我们再来谈,怎么帮你这件事。”

  彩漆斑驳的殿门外,齐云与那名拓跋长日的扈从一同立在屋檐下。

  成串的雨水,沿着屋檐滴落下来。

  齐云抚了抚胸口,那里装着一叠文书,是方才在书房中公主殿下拿给他的。

  这是四个月来,原本跟随他在雍州的黑刀卫校尉秦威所写。

  他前往梁国之后,向皇帝汇报雍州诸事的事项便落在秦威肩上。

  秦威原本就很是信服齐云,自扬州行之后,也许是受了蔡攀暗害的惊吓,也许是见了穆明珠在扬州的作为,渐渐也有忠于穆明珠的趋势。这次齐云离开之后,上报朝廷的内容虽然是秦威所写,但是上呈朝廷之前,却都给穆明珠先行过目删减过了。

  宫室内,灯笼朦胧的光透过窗户洒出来。

  齐云终于摸出了那叠文书,借着那微弱的光线,垂眸翻看起来。

  他看得很快,但是在某一页某几行,视线又会长久凝住不动。

  “六月初四晨,公主殿下于襄阳游猎,荆州都督邓玦作陪”

  “六月十五日,公主殿下行宫理事,见别驾柳原真、监理柳耀……”

  “七月初二,公主殿下拔擢丁氏二兄弟为校尉,赞其骑射之术……”

  “七月二十八,公主殿下于南阳游猎,荆州都督邓玦作陪”

  “八月十三,临近中秋,公主殿下赏月饼于众人。荆州都督邓玦、丁氏校尉、监理柳耀……皆有所得。”

  齐云在那些繁杂的细务记载之间,精准捕捉着与穆明珠私人有关的点滴,而其中有几个名字格外刺眼,总是不由自主便跃入他眼帘中来。

  良久,哪怕是他,也在那微弱的光线下感觉到了双目发痛。

  他合拢了那文书,一声叹息忍不住要出口——真到出口时,却又刻意放得低缓,生怕给任何人察觉。

  那一声悠长而低微的叹息,出自少年口中,很快便飘散在秋雨中,没有留下一丝痕迹。

  就连站在他身旁的那名扈从都未曾察觉。

  他出神望着黑夜中银针般的丝雨,淡漠的神色下,压抑着一颗酸楚难言的心。

  公主殿下身边总是不缺人陪伴的。

  他既然要奢求一个特别的位置,自然难免要忍受如现下这般的煎熬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殿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

  齐云立时上前,从外面打开了殿门。

  迎着他张开的双臂,穆明珠从殿内走出来。

  从齐云的视角来看,几乎就像是公主殿下走入他怀抱中来。

  他先是如被蛊惑般迎上去,继而在穆明珠略显诧异的眼神中回过神来,有些慌乱地退开一步,为她在雨夜中撑起罗伞。

  穆明珠自然走入伞下,吩咐道:“叫林然派人守住这处宫室,不要让人出入。”

  “是。”齐云观察着她的面色,隐然有满足之色,大约是跟拓跋长日的交谈颇为顺利。

  “这趟去梁国,还有什么所获?”穆明珠轻声又问。

  两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,雨声把外面的世界都隔绝开来。

  齐云低声道:“穆国公这些年来的,所收梁国说客的金银,单子账簿都已经拿到了。不但穆国公,建业城中还有一批曾收过梁国说客贿赂物资的。事情由来已久,穆国公甚至还不是最早的一批。”

  穆明珠冷着脸听着,待他大略说完,转而又问道:“关于邓玦呢?查到了什么?”她抬头看了齐云一眼,拉着他的胳膊,要他也往伞下来。

  齐云心中一烫,顺着她的力道,向她挨近过去,压着心跳低声又道:“跟殿下之前预料的一样。穆国公原本是赵太后一系的,如今赵太后势力不不如从前,因此要查证据也容易。邓玦与穆国公不是一条线,却难以查踪迹。好在殿下曾说过他有一对银钩,是藏而不用的武器,又曾绘制那银钩的模样给臣看。梁国皇帝身边不好探查,但是那梁国皇帝有一批专门冶炼武器的匠人……”

  穆明珠轻轻点头,道:“拓跋弘毅继位之后,一直很重视兵器锻造,召集了全国的匠人……”

  这样安静的雨夜里,两人撑着一只伞同行,虽然谈论着再正经重大不过的事情,却又好似情话低语。

  齐云听着身边穆明珠的声音,耳根也有些发烫,定定神,见她已经停了话音相候,忙捡起方才的思路来,继续道:“臣查到了那梁国皇帝御用的一位兵器匠人,设法混入了他的工坊,在他秘密收起来的图册中,见到了如殿下所绘银钩一模一样的武器图形——那册子里面的武器,都是这匠人独家打造。”

  “换句话来说,”穆明珠淡声道:“邓玦左手所用的银钩,乃是梁国皇帝御用的匠人所打造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邓玦背后的势力,已经昭然若揭。

  “殿下可要处置他?”红罗伞下,少年轻声问。

  穆明珠低声道:“你们一走,梁国便开启了大搜捕。届时你向母皇汇报穆国公通敌一事,耽搁久了遮掩不过去。最多在明日,你便该启程往建业去。”

  母皇不只有齐云一处耳目,拓跋长日一逃,梁国一定会戒|严搜捕。齐云离开梁国的节点,只能是在戒|严之前。那么他停留在雍州,在上报皇帝之前,确定关于邓玦的处置方法,最多只有一日时间。再久,说不得就要引动母皇疑心了。

  “我等下命人送信给邓玦,要他星夜前来见我。至明日晨间,便见分晓。”穆明珠计算着时间,道:“那时候你再上路赶往建业,便能敷衍过去。”

  “好。”齐云低声应。

  穆明珠极喜欢少年应“好”的姿态。

  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径尽头,拐一个弯,绕过宫墙,便是等候穆明珠的大队宫人。

  穆明珠却在拐弯之前停了下来,手臂一抬,握住了少年撑伞的手,噙着一丝笑,把他逼到墙边去,另一只手绕上他劲瘦的腰——隔着湿透的衣裳,更能体会底下肌肉的温热紧实。

  齐云没料到她还是这样胡闹,若不是有宫墙抵住,险些便要跌倒。他背抵在墙上,拎着灯笼的手垂下去,小腿微屈,在艰难维持住平衡的同时,为她撑伞的手臂仍是稳定有力,始终悬停于她肩膀之上。

  “衣裳湿了……”穆明珠凑上去,在灯笼橘红朦胧的光影下,仰头望着分别四个月的少年,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:“人倒是更俊俏了。”

  齐云面色已红,望着她的眼睛发亮,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唇上——看到那刺目的一点暗红淤痕,睫毛如受惊般颤了颤,重又偏过头去,望向寒光闪闪的秋夜冷雨。

  拐角之外,樱红等人已经看到了灯笼的光。

  樱红并不知有齐云同行,见那光忽然停了,担心公主殿下出什么意外,“殿下?”她一面唤着,一面似乎便要走过来查看。

  穆明珠收回在少年腰间的手,调|笑道:“等下床上见。”

  樱红带着扈从拐过来的时候,只看到公主殿下一人撑着红罗伞立在雨中,一只灯笼歪靠在一旁的花树间、像是什么人慌不择路丢下的。

  “殿下!”樱红忙迎上来。

  穆明珠自己弯腰,捡起那只灯笼,安抚着慌乱的婢女,含笑道:“本殿好得很。”她在樱红的陪伴下,走出数步,忽而低声吩咐道:“今夜多备一份热水。”

  樱红微微一愣,旋即明白过来——殿下养的那位小情郎,今夜又来了!

  “再派人传话,要邓玦连夜来行宫。”穆明珠眯了眯眼睛,道:“有急事相见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等穆明珠雨中漫步,沐浴过后,回到内室的时候,齐云早已在等候。

  “去吧。”穆明珠听到樱红小声汇报的声音,知道隔壁浴房中一应都准备好了,婢女等也已经退下,她手指戳在少年腰间,推了推他,笑道:“湿衣虽然俊俏,若病了可得不偿失。”

  齐云红着脸走出去。

  穆明珠听着隔壁的动静,说来也奇怪,竟然几乎听不到水声——大约因为离得近,少年羞涩不敢有太大的动静。

  她侧着耳朵听了片刻,有些心猿意马,自己轻咳一声,定下神来,先处理案头的急件。

 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转移注意力,但穆明珠很快便给正事占住了心神,以至于连换了新衣、沐浴过后的少年走进来都没察觉。

  齐云望着烛光下答复往来信件的穆明珠,知她在忙正事,不好出言惊扰,只静静望着她。

  然后,目光不受控制往她下唇那一点暗红淤痕而去。

  那些酸涩痛苦的情绪又开始在胃里翻涌。

  齐云闭了闭眼睛,转头打量着内室的陈设。他从窗棂上系着的红绳看去,一点一滴,想要找出在他之后,是谁人还曾踏足此处的证据——但是内心深处,这样拼命的找寻证据,只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,盼着最后于证据上一无所得。然而哪怕是以他的利眼,也无法查证这样的事情。公主殿下身边的婢女勤恳,内室的陈设从来一丝不苟、日日清洁,如果说案上的花瓶位置有所改动,多半也是公主殿下自己随手摆放的。他一寸一寸看过去,最后望向那淡粉色的床帐,在床帐角垂下的一缕黄丝绦上,原本系着一枚银球香囊,后来里面的香散尽了,却放了一只纸花。

  是他新年时赠给公主殿下的纸花。

  原本正红色的牡丹花,已经稍微黯淡了颜色,可仍是好端端、挂在公主殿下床帐香囊中。

  她每日晨起睡前,只要抬头,便会看到。

  齐云感到心中一股甜蜜的疼痛。

  穆明珠此时恰好理完案头的急件,抬眸就见少年站在下榻前、呆呆望着床帐上的纸花出神,便一笑道:“颜色有些黯了,不过模样还是漂亮的。”便倾身上前,拉了他的手,笑道:“齐都督几时得空,再给我折一只?”

  齐云顺着她的力道,坐倒在下榻上,黑眸凝睇着她,脉脉含情。

  穆明珠最受不了他这样乖巧不语、只拿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模样。她从案后转出来,跪坐在旁边,拉着他沐浴过后温热甚至发烫的手,柔声笑道:“怎么这样看我?四个月不见,不认识了吗?”

  她一开口说话,齐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她唇间。

  ——那一抹暗红色的淤痕,当真刺眼。

  他的目光停滞在那淤痕上,一颗心劈成了两半,一半因为这来之不易的相见而甜蜜悸动,一半却因为那新鲜的吻痕而痛苦发狂。

  穆明珠舔了舔嘴唇,按照本心,很想现在就吻上去,但分别四个月,对方又去了那样危险的地方,一上来什么都不问、只想着享用少年的美色,难免显得有些过分。

  他又爱多想——穆明珠想起少年离别前的泪。

  她抿唇忍耐了一瞬,手指流连在少年滚烫的掌心,强行走流程问道:“这趟去梁国,可遇到了什么危险?”

  齐云挪开视线,看向床帐上那只装着纸花的香囊,努力让心神随着她的问题走。

  去敌国,自然是危险的。

  “臣去的时候还好,”齐云轻轻开口,低声道:“因臣一个人,目标小,遇事也足够设法脱困。”

  “你一个人?”穆明珠手指一顿,停在他的掌心,道:“你没跟孟非白联系上吗?”

  齐云低垂了眉睫,默了一默,轻声道:“殿下虽然信他,臣却还信不及。”

  分开四个月,他明日又要动身去建业,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,毁了气氛。

  穆明珠略感诧异,往他面上看了一眼,却并没有恼怒,手指仍旧停留在他掌心,想了一想,认可道:“你这么想,也有道理。”又解释道:“我是担心你自己在梁国应付不来,所以想着要他帮衬一二。既然你自己能应付得来,自然是少一个人知道你身份,你便更安全一些。”

  齐云原本做好了要惹怒她的准备,没料到她会这样回应,一时觉得甜蜜,目光落在她下唇吻痕上,却又更觉折磨。

  她待他这样好,为何却不能只对他一个人好。

  “臣有需要之处,也曾与孟郎君通信,只是不曾现身见他……”齐云轻声又道,强迫自己挪开目光。

  穆明珠忽然长叹一声,翻身跨坐在他腿上,双臂环拢在他脑后,低头逼近僵硬的少年,呢喃般道:“真折磨人……”她一面说着,一面勾下头来,吻住了少年微张的红唇。

  吻上的一刹那,两人都发出低微而满足的喟叹声。

  像是四个月来的渴盼,直到这一刻才知晓。

  穆明珠身体前倾,压着少年向小榻上倒去,嗔怒般咬他,无奈又宠溺,仍是那一句笑叹,“真折磨人。”

  仿佛引得她这样举动,全是少年的错。

  早在齐云裹着一身风雨出现在日暮时分的书房中时,穆明珠便留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唇间。

  虽然亲吻是快乐甜蜜的事情,虽然已经分开了四个月……

  但总是正事重要。

  所以先去见拓跋长日,又商讨对邓玦的处置,最后回到内室说起他在梁国的经历……

  穆明珠自认为是很正经的,但少年明显定力不够,不管说着多么严肃的话题,视线还是一直往她唇间飘。

  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

  终于叫她忍不住。

  绵长的亲吻过后,穆明珠稍微抬起头来,手臂撑在少年胸口看他。

  他偏头望着窗外的雨,胸膛激烈起伏着,艳丽的绯红色染遍修长的脖颈,耳朵也红透了、手指摸上去发烫。

  穆明珠看他像是极欢喜的模样,松了口气,埋怨道:“难得见一面,本想跟你好好说说话的。都怪你,总招我。”

  齐云耳朵里都是自己炸雷般的心跳声,还有她绵绵的话语声,不明白他怎么“招”她了,只感到她的手指顺着他的下巴滑下去。

  少年羞红的脖颈实在诱人。

  穆明珠忍不住便伸手,轻轻顺着他的脖颈抚摸,隔着他发烫的皮肤,感受着底下血管有力的搏动。她起了玩笑的心,手指轻轻抚摸着他颈间的大动脉,想到他方才脉脉含情的眼神,笑道:“怎么去了一趟梁国,这么会勾引人了?从哪里学来的?”

  他勾引了么?

  齐云想不明白,然而原本已经红透的脸颊竟又深了一层。

  “还学会不回话了?”穆明珠半真半假威胁道,手指轻轻抚摸着他颈间的大动脉。

  这本是人极重要的命脉。

  若依照习武之人的本性,怕是有人上手,立时就会本能格挡的。

  然而此时齐云乖巧躺在窗下,柔顺地露出他最脆弱的脖颈,任由穆明珠微凉的手指抚过、在他浑身激起阵阵颤栗。他垂在两侧的双手,的确是一下又一下攥紧,克制着本能想要格挡的冲动,在穆明珠的手指之下,一丝反抗都不曾有过。

  “没有不回话啊……”他低低道,声音温柔,像是被春光晒化了的寒冰。

  穆明珠笑道:“还学会顶嘴了?”她俯下身去,以唇代指,轻轻在他颈间亲了一下,像一片温热的羽毛划过。

  齐云浑身一缩,旋即放松下来,回眸看向身上的女孩。

  窗外秋雨声缠绵,烛光在女孩身后晕染出朦胧迷离的光,像是他的一夜好梦。

  穆明珠对上他柔软的目光,心中一动,收了嬉笑,忽然趴下来,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处,轻轻蹭了蹭,像一只猫那样。

  她听着他的心跳,稳定的、有力的、赤诚的。

  不知不觉中,她半阖了眼帘,悄声道:“你困不困呐?”

  这四个月来,她没有一天睡得像齐云在身边那样安稳。

  齐云没有回答,只是伸出手臂,把小榻一角的锦被拖过来,轻轻盖在了两人身上。

  温暖的锦被包裹下,穆明珠打了个小小的呵欠。

  齐云低垂了睫毛,余光中望见女孩趴在他胸口的俏脸,她微撅着下巴,下唇上的淤痕仍旧鲜明,可是他胸中最初发狂痛苦的情绪好像沉淀下去了。

  现在陪伴在公主殿下身边的人,是他。

  齐云望着女孩隐隐疲惫的睡容,见她半梦半醒中仍蹙眉,便伸出手去,隔着锦被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
  他凝望着她的睡容,想着,她这样艰难,当他不在的时候,如果她要在旁人身上寻一点快活,便由她去吧。

  只是……

  齐云轻声道:“殿下?”

  “唔?”穆明珠含糊应着。

  齐云思量着,缓声道:“书房重地,需严防紧守。跨院的那道侧门,锁了好不好?”他说到最后的请求,语气软下去,软的就像是一片云。

  穆明珠极爱他这样的语气,半梦半醒中也觉他说得有理,自然无有不应,呢喃道:“好……什么都好。”

  齐云闻言,垂眸往女孩面上凝望一瞬,桃花眼弯起,缓缓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来。

  少年罕见的笑脸映着烛光,端的是光华璀璨、惑人心神。

  若是穆明珠醒时见了,定然又要怪他“招人”,然后亲他、抱他又戏弄他。

  窗外秋雨声切切,齐云望着床帐一角垂下的纸花香囊,抱着怀中的女孩,却觉心中暖极。

  来日离别自有来日去想,今日相会且共甜蜜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女鹅:不是吻痕!是驴磕的!

  齐小云:正宫心态get√

  万字更献上,晚安,明天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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