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_后宫佳丽心悦我
奥读小说网 > 后宫佳丽心悦我 > 第86章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第86章

  第86章

  傍晚的山上,蝉鸣声渐渐消止,随着夜幕,山涧中传来蛙声一片,高低起伏。

  华山后山腰处的屋宇院落,名为“心斋”。

  这里平时人迹罕至,只随着宫里来人的热闹,才有了些人声。

  心斋外的树荫下,郦清悟一个人坐在石凳上,手里拿着一个旧的九连环,动了几下,没片刻就拆了。

  树荫下碎影斑驳,仿佛凝聚了时光。

  他拆了九连环又把它装了回去,如此反复。

  看似很无聊,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。

  心斋是他住了两年的地方,小时候刚被送过来时,内心对这里还是有点抗拒的,毕竟这里哪儿哪儿都不如皇宫,冬天烧一屋子炭盆都掩盖不了山中孤冷,没有宫人陪着玩,也没有骑马射箭。

  只有白天下棋打坐,晚上看星星。

  有一次师兄下山论道,回来后给他带了个九连环。

  民间好拿这种游戏打发时间,连大人都很难拆解,小孩子往往要琢磨上几个月,也就不疯不闹了。

  接过九连环的时候,萧怀琸默然片刻,随后手指翻飞,面无表情地把九连环拆开了,抬头看向他师兄的目光充满了控诉——这简直是在鄙视他,这都是他小时候在宫里玩烂了的!

  自以为帮小孩子找到了乐趣,谁料反被鄙视,师兄面色讪讪。

  不过那个九连环后来他还是留下了,毕竟他是真的无聊,山里没有人的时候,他一个人,就把它拆开再装回去。

  装的时候忽而心想,这些拆的七零八落的都可以拼回原样,可有的事无论如何也再拼不回去了。

  他的身份保密,一个孩子住在深山里见不得人,唯有定期上山送物资的两个山夫见过他,觉得这个像年画上神仙般的小孩儿寂寞得很,就叫他们的孩子来陪他。

  他们年纪都比萧怀琸大个两岁,带他爬树捉鱼玩泥巴。

  可萧怀琸一点也找不出这些游戏的乐趣,当时有点想哭,为什么他们觉得好玩的东西他觉得不好玩?

  是不是他出了问题。

  吓得那两个小孩儿最后自己玩泥巴去了,而他就坐在屋外的石凳上,继续自己和自己对弈。

  不过还是热闹多了,耳边有那俩人嘀嘀咕咕嘻嘻哈哈的声音,哪怕他和他们玩不到一起,至少有人气了。

  于是他每天盼着,盼那两个小哥哥过来,在他周围聒噪一下。

  人在这样长期封闭的情况下,要么逼成话唠,要么爱上了寂寞。

  想来他应该是后者。

  如今他可以一个人呆几天几夜,相反还颇为得趣。

  不过适才谢令鸢在这里进进出出,他也没觉得很反感。

  他想,大概是因为她不吵闹,但是好玩的缘故吧。

  如今谢令鸢正在内室里打坐——去白婉仪的识海找人。

  手里的九连环又拆开了,郦清悟目光垂了一下。

  其实他方才是打算帮忙的,但谢令鸢谢绝了。

  “她的识海会很危险,你一个人能行么?”

  他好心提她。

  谢令鸢摇了摇头,握住了白婉仪的手:“上一次很危险,但这一次不会了。”

  这一次不会了?

  虽然她说的话有些云里雾里,但既然她这么说了,他就不再怀疑担心,于是看着她一个人打坐入定,步入了也许危险的梦境识海中。

  ——

  穹顶是一片雾海。

  虽然朦胧,但却还是明亮些的。

  谢令鸢睁开眼,站了片刻,心中浮现出这个评价。

  上次她和郦清悟进来时,白婉仪给他们实景演示了什么叫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,然而此时,天高地迥,一片广袤的混沌,不像以前那般喘不过气来。

  大概人死过一次,相当于丢弃了很多负重,所以内心的天地也不再那么逼仄了吧。

  谢令鸢往前走了几步,这片混沌如盘古开天地,不见过往,不见归处。

  倘若身边有人结伴同行,大概还可以商量一些办法。

  但她还是谢绝了郦清悟的帮忙。

  一来识海是属于白婉仪的秘密,不足为外人知;二来白婉仪的戒心十分强,能接受她已是十分勉强。

  再说星使离开后,她好像才看清了,无论她是完成使命也好、做任务也好、过她的人生也好,都是一条独自的道路,若找个人一直扶着她,总有一天会忘了怎么走,就会跌倒。

  所以谢令鸢在这片混沌中,孤身漫步而行,内心却并不焦灼,反而是宁静的。

  大概是因为识海的主人心情也十分宁静,如同一潭死水。

  走着走着,拨云见雾之后,混沌逐渐变得清晰。

  蓦然的,谢令鸢感到四周涌动着一股欢愉的气氛。

  这无孔不入的莫名的幸福感,甚至影响到了她这个外来人,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,甚至哼起了曲子。

  这调子和节拍也是不请自来,如细水长流,渐渐与天边萦绕的曲声相合。

  “礼致拜父母,祠堂祭先灵,碑文铸圣谕,光宗响门庭。

  卿本贤姝丽,忠悃为国事,似金如玉矣,桃李双十龄。

  王侯将相知,媒妁连绵至,登门若决河,聘礼如斗星。”

  谢令鸢感觉自己正被那个曲子推着走。

  她内心好像共情一般,在这惬意愉快的心情中,感受到了识海深处,有一处温馨明亮的回忆——

  好风如水,春光皑皑,韦不宣在家族的主持下订亲了,且年后便加冠,韦家给他推举了统兵蕲州的官职,他的人生已如珠宝初绽光芒,且永不蒙尘。

  如他这样的世家公子,都是前途坦荡,不像寒门弟子,奉国公世子永远不愁未来出路的。

  成家、立业都是人生极乐,白婉仪趴在凉廊上好奇地问他,未来嫂子是什么样?

  韦不宣想了想,偷偷道:“她眼睛很好看,我只见了一面……但我觉得应该是个好姑娘。”

  “肯定是很美很好的人。”

  白婉仪放心地笑了,满目是憧憬,韦公子很完美,韦少夫人也很完美,这才是世道该有的光明。

  她是真心替韦不宣高兴。

  韦不宣就笑了,摸摸她的脑袋,捏她白嫩的脸颊:“待为兄加冠立业,也给你找个好人家。

 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?”

  白婉仪想了想,唇角的梨涡如同绽开的两朵花。

  “我要这么高的,”她手比划了一下,“会骑马打仗,善良,有担当,长得英俊,打仗时能保护我。”

  她娓娓而谈地列举了很多条。

  丑的不喜,弱的不喜。

  韦不宣哈哈地笑起来:“好,一定会有的。

  嗯……将来我去守着边境,你就再也不用怕打仗了。”

  ——

  这一幕回忆,融在识海深处,并非鲜明的画面。

  所以谢令鸢没有看到他们。

  但由于共情,她知道这回忆正在白婉仪心底发生——或者说,白婉仪的识海,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。

  最憧憬、最留恋、最美好的时段。

  心也永远活在这一刻了。

  因着共情,她想找到白婉仪真身就很容易。

  谢令鸢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,顺着冥冥之中的指引,在缭绕的云雾后,看到了她要找的人。

  白婉仪正背对她而坐,面对着一片广袤的空旷。

  倘若谢令鸢不来打搅,白婉仪的意识将会永远停留在这里,在欢愉的憧憬中,平静地昏睡。

  这未尝不是一种美好。

  当然,谢令鸢辣手摧花,她不会放任这种美好的。

  她就是这么煞风景。

  只是,如何才能动摇白婉仪的意志?

  如何将她从温馨美好的梦境中带出来?

  “真是难办啊……”谢令鸢喃喃自语。

  似乎唯有织造一个比这回忆更让她憧憬的梦境了——

  白婉仪本身就是一个逻辑自成一体很难被动摇的人。

  想要动摇她的意志,除非用更坚强的逻辑去打碎她原本固有的逻辑。

  那只有伪装成韦不宣,或者白术,或者白婉仪早亡的父亲?

  后两者谢令鸢实在不熟,但——那个在春风桃花蔚蔚中一剑霜寒十九州的少年,至少她记得他长什么样。

  虽然她也不知道韦不宣究竟是怎么个人,但一个家族的人,性子多多少少总有些类似。

  譬如宋静慈,宋家内敛平和的君子之风,深入到每个族人的骨子里,宋静慈和宋逸修虽然是隔辈,生平也从未见过彼此,然而真能找出那么几分相像来,所以何太后和韦无默都一直不动声色保护着她。

  而韦家大抵也是如此吧,韦晴岚当年在东宫,就是太嚣张跋扈了,惹得先帝不喜。

  韦无默在宫里磋磨了那么多年,还下过狱,骨子里的张扬之气也没有变。

  所以,谢令鸢猜测,韦不宣这种人哪怕临刑受死,也还是有一股子桀骜之气撑着的。

  ——

  ——激昂壮志嘛,不就是个玩儿?

  想象一下此刻金叽奖的奖杯捧在手里!

  谢令鸢登时生出了睥睨天下的豪情。

  她幻想着她此刻左手金叽奖,右手金驴奖,头顶小金人,腰缠金棕榈,站在光宗耀祖的领奖台上。

 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成了她人生的配角。

  谢令鸢意随心动,模样开始悄然变化,身材拔高,渐渐的手里有了一柄很长很重的剑,渐渐的身上的锦衣成了花青色,渐渐的模样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。

  她低头打量两眼,往前走了两步,昂首挺胸,气宇轩昂。

  正在出神的白婉仪似有所感,回身望向了她。

  那一刻,谢令鸢以为她会惊喜,会激动,会飞奔而来,然而她都没有。

  她只是站了起来,在那里远远看着,隔着薄雾,都有些不明神情。

  ……说话呀?

  婉娘?

  婉妹妹?

  婉仪?

  糟糕了,韦不宣是怎么称呼白婉仪的啊?

  小碗?

  大碗?

  谢令鸢忽然梗住了,进退不得。

  二人相对凝视,终于,“韦不宣”沉默不下去了,微微一笑:“……这十年,谢谢你。”

  谢谢你,记得我的冤屈与不甘。

  微风轻拂,他的声音夹在风中。

  那个微笑仿佛击碎了白婉仪的沉默,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隙、她凝睇半晌,摇了摇头,轻声道:“可我还是没有做到啊。”

  这世上有些事,不是努力就能成的。

  白婉仪想到了《周易》里的一句辞,羝羊触藩。

  她有些恍然地笑了笑。

  长大后她在入京长安的路上,借宿一所寺院。

  夕阳下的寺院宁静仿佛岁月悠远,有个僧人看了她一眼,轻叹道,一阐提人,何故羝羊触藩,飞蛾投烛,不能退不能遂。

  羊要如何抵开藩篱而不被藩篱纠缠。

  人要如何抗辩世情而不被世情困扰。

  白婉仪回忆至此,无奈地微笑看向韦不宣。

  所以,实在是抱歉啊,她最终还是失败了,搭上了性命。

  而他依然背负着冤屈与遗憾。

  四周就这样安静下来,唯风声徐徐。

  “你不必内疚的,”韦不宣也轻轻笑了笑,似乎回以无奈。

  但片刻后,他将长剑撑在地上,声音变得爽朗而豁达:“谢谢你为我做这一切,我都看见了,也很高兴。”

  很高兴吗?

  白婉仪心下微微漾开,认真望着他:“那你会觉得遗憾吗?”

  “不会,”他摇了摇头,背后的道路上,逐渐生了一簇光束,明亮地照耀着前方。

  他转头看向那光明之处,以及比光明更远的地方。

  “我也很好。

  我很快要往生了。

  只希望你也能好,你还有很长的路,还可以好好生活,兴许还能再见。”

  往生,就是下一世了。

  纵使相逢应不识吧。

  白婉仪垂下眼帘,有些惆怅。

  她摇头轻叹:“可我什么都了却了。”

  她不是那些怀着深刻复仇之心的人,却和他们一样,无论是否达成了目的,在踏上目的彼岸的那一刻,都茫然不知归去来兮。

  看不清前路的轨迹了,想回头看一眼来路,却发现来路上也已是杂草繁芜。

  无路可走,又不想穷途之哭。

  想到这里,她忽而释然一笑:“你们要往生了……下一世的路上,能等等我吗?”

  ——

  ——她想干嘛?

  不会又存死志吧?

  谢令鸢的身体陡然僵硬了。

  她不禁握紧了撑在地上的长剑,深邃的目光看向白婉仪。

  白婉仪与他对视,微微一笑看向远方:“我曾借宿一所寺院,有僧人说我作恶太多,执迷不悟,来世怕也是投为下三道,地狱、饿鬼、畜生。

  那样来世就不能和你们一起了。”

  “你看我如今满手罪孽,却并不如何愧疚,兴许我真的是大恶之徒。”

  她抬起头看他,有些惴惴的迟疑:“你们……会厌弃我吗?”

  “不会啊。

  怎么会呢。”

  他温柔地笑了笑。

  虽然是替韦不宣回答,但谢令鸢相信,他永远不会厌弃白婉仪的。

  于是白婉仪点点头,终于松了口气般,也笑了:“那你们往生的路上,请等等我……”

  “我用这一世,学会向善。”

  那样,来世就可以同为家人了。

  闻言,谢令鸢心中浮起了复杂的滋味,却还是微笑起来,点点头,替韦不宣答应了她:“好,我们永远等着你。”

  “来世再做真正的兄妹。”

  白婉仪看着他笑了,眉梢眼角都是温柔。

  伴随着他这句话,四周的雾气逐渐散去,彩彻区明。

  识海清明,韦不宣也逐渐远去了,他站在光束中,回头看过来,冲白婉仪摇了摇手。

  白婉仪含笑目送他,也挥了挥手——做她当年来不及做的告别。

  识海渐渐回归平静,混沌如潮水一般,从世界里喧嚣着褪去。

  白婉仪收回了视线。

  ——

  ——其实韦不宣从不把剑撑在地上。

  他天生神力,喜欢炫耀力气,特意命人打了这柄重剑,平时在手心里转着玩。

  他的长剑是拿来玩的。

  只是别人都不知道。

  ——

  ——山涧的蛙声回荡,真是寂静的很。

  白婉仪睁开眼时,唯余这个想法。

  她转开眼珠,四下没有见到什么人。

  屋子里偶尔有山风穿堂而过,凉意许许。

  白婉仪扶着床沿,挪下了床榻。

  胸口和腹腔还扯着有些疼,是伤口正在愈合。

  她没有照镜子,知道自己仪容是苍白孱弱的。

  她走出屋子,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人——

  谢令鸢正站在树荫下,夕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彤色的暖晖,旁的石桌前还坐了个人,听着她的笑声有几许无奈。

  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

  白婉仪心中蓦然浮出这句话,又想了想,这真是人间最极致的美好了。

  所谓名,所谓利,所谓熙熙攘攘,不都是为了奔一个美好吗。

  她微笑着,也在一旁坐了下来。

  来世做真正的亲人。

  嗯,待那时,也一定是这样温馨且美好的。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aodu9.cc。奥读小说网手机版:https://m.aodu9.cc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