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、面罩_贫道只是个演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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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9、面罩

  何铮和谢之站在暗处,无声的目睹着这一切,就像在看大型广角全息投影。

  随着玉婵安静下来,满目的黑暗像是电影终结。

  但又没有终结。

  玉婵的声音猝然响起,像是一潭死水上一下子炸开惊涛骇浪。

  “我受的苦,我受的骗,难道还不够多么?我一心一意待人,为什么要落到这个下场!”

  她声音尖利,像是磨砺过的剑锋。

  “卖我的父母,逼死我的人贩子,骗我的周生,封印我的秃驴,哪个不该死!偏偏遭罪的是我!”

  何铮试图和她讲道理:“可你应该去找他们,我们是无辜的。”

  她却笑得猖狂:“我也是无辜的啊,我却这么惨!所以,你们也是无辜的,惨一点又何妨?”

  谢之闻言,暗道不好。

  这女鬼并非一时怨念,而是桩桩件件,日积月累形成的。

  可是,就算她的生身父母、人贩子、周生、甚至是那个封印她的和尚,都有错。这近百年过去,这些人已经寿终正寝,她又要找谁报仇?

  她心里怕是也知道这一点,现在开始对所有人无差别对待。

  他和何铮尚且被牵连,更何况是周篷后人的周闻笛?

  果然,玉婵紧接着就咬着牙说:“先杀了你们,我再去杀孽种!今天谁都跑不掉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  顷刻间,满目黑暗转为血一样的红色。

  腥风狂吹,不见天日。

  谢之警觉起来,玉婵这是要对他们动手了。

  他刚打算闭上眼,细细探知这女鬼藏身在哪个方位,却见一旁的何铮忽然佝偻起身体,双肩微微耸动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仿佛哮喘发作。

  谢之这才想起来,对方的梦境也是这样一片红色,这是“触景生情”,引发了刻在记忆中的痛楚。

  他赶紧扶住何铮:“你怎么样?”

  “我……”何铮几乎窒息,勉强抬起头,瞳孔却缩起来。“小心!”

  他嘴里说着,手上已不知是哪来的力气,一把将谢之推开。

  下一刻,凭空出现的玉婵,像射出的箭一般扑过来,一只鬼手恰好卡在他的脖子上。

  “哈哈哈哈,一个一个的来!你们都得死!”玉婵瞪着猩红的眼,用力掐起何铮。

  何铮的双脚顿时离开地面,身体悬空。他原本就充斥了无数金星的视野,一下子就被金光铺满。

  谢之面色凝重,即刻闪身而来,抓住了玉婵的这只手。

  精准的找到脉门之后,他用力往下按。

  可是玉婵处在这种狂乱状态,竟然没有立刻受到影响,还在咧着嘴狂笑。

  何铮在这女鬼手中,拼尽全力朝谢之大吼:“……走啊!”

  他眼前由金转黑,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清瘦的影子不顾性命地回来救他。

  这本该很高兴,也该很感动。

  何铮却是又气又急,喊过之后,头一歪,失去了意识。

  人命关天。

  谢之对昏了头的玉婵沉声说:“得罪了。”

  他咬开手指,朝着半空中画了个符咒,一掌拍了过去。

  玉婵被符咒打了个正着,尖叫着飞了出去,何铮人事不省,软软地往一旁倒下。

  谢之一手托住他,另一只手丝毫不懈怠,再次画符打出。

  这次,血绘的符咒没有冲向玉婵,而是在半空里炸开。

  “啊——好痛啊啊啊!”玉婵在半空里扭曲着身体,仿佛正在被看不见的气流撕扯着。

  谢之轻轻呼出一口气,伸手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渍——强行破除厉鬼幻境,无论对他,还是对玉婵,都是极大的损耗。

  随着玉婵口中吐出乌血,整个血色幻境像是破碎的红玻璃,片片散开。

  眼前蓦然一亮,谢之定了定神,眼前的窗帘徐徐飘动,房间门开着,门口正站着一脸焦虑的明诚。

  玉婵扑在地上,还要起身,谢之抬手一股灵力,缠在她身上。

  她精疲力尽,瞪着两只眼睛喊:“秃驴,周生……周闻笛,还有你!都去死!都去死!”

  “这位女施主,终究还是陷入了魔障。”明诚微微叹息,朝玉婵走了过来。

  谢之发现他毫不惊讶,“明诚师父,你认识她?”

  “当年封印她的,乃是贫僧的师父。”明诚双手合十,“阿弥陀佛,师父在世时,贫僧还小,只知道后山封着一个女鬼。师父圆寂前告诉我,这也是个可怜人,等她戾气不那么重了,就放她自由。所以十年前,贫僧放她出来,谁料茫茫人海里,她又遇到了周家人。”

  谢之何铮扶到床上躺着,听完这些,不由摇头:“近百年的封印,实在是过于严苛。周篷虽然是人,却不该去骗一个鬼。”

  “师父也时常自责年轻时的武断。封印她不久,南方革1命军和清兵交战,周家就举家搬迁到国外避难了,再没回来。”明诚说,“贫僧引以为戒,从此尊重鬼魂意愿,只要不害人性命,便不会强行超度。”

  谢之问:“那周闻笛……”

  “周先生是后来寻根回来的。”明诚也有些疑惑,“他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这些旧事,近两年突然提起来,说想见见这位女施主,但贫僧不敢造次。”

  玉婵一听“周闻笛”三个字,就来了精神,“周闻笛!你这孽种!出来啊!”

  门口有人轻声说:“我来了。”

  紧接着,周闻笛扶着墙,微微喘息着,向这里靠近。他年纪大了,身子骨偏弱,之前受的惊吓和伤害,让他昏睡许久,还是没缓过来。

  玉婵立刻咬起牙关,牙缝中挤出话来:“是你,你们……害得我好苦!”

  她想从地上跳起来,奈何浑身被捆的结实,动弹不得。

  明诚想去扶周闻笛,周闻笛却摆摆手,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摆动着,他却一点都不害怕,反而在玉婵面前蹲下来。“我六岁那年,全家从国外回来,去了一趟S市的老家。临走的时候,我爷爷执意要去一个树林看看,说是要找一个人。我问他是谁,他当时没有说,只是后来在回去的路上,偷偷抹眼泪。”

  玉婵咬牙切齿,“他有脸哭,为什么不去死!”

  周闻笛摇了摇头,眼中有一丝悲伤闪过,“不久之后,爷爷才告诉我们,其实他要找的那个人,就是奶奶。”

  玉婵眉头耸动,“什么意思?”

  谢之也和明诚一样,露出疑惑之色。

  “我爷爷,一辈子没有婚娶。”周闻笛声音里带了些哽咽,反问她,“你说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玉婵一下子愣住了。

  谢之忙问:“周先生,那你父亲……”

  周闻笛缓了口气,慢慢的说道:“我父亲是我爷爷大哥所生,他生父在动乱中死去,母亲也失踪了。他于是被我爷爷收养,视作己出。”

  玉婵却急了,嘴唇不停地颤抖着,“那他,他……”

  问了好半天,却不知道要问什么。

  才发现人的寿命是那样短,他已经不在人世。

  “爷爷一生醉心于书画,留下不少佳作,但有一幅,他一生都没有画完。”周闻笛望着她,“你应该知道吧,他给你画的画像。”

  玉婵像是从梦中惊醒,紧盯着周闻笛:“那画呢,画去哪里了?”

  周闻笛却摇头,眼眶里星星点点:“我也没见过,听我父亲说,是有次搬家的时候遗失了,爷爷找了一辈子。那次从S市回去不久,他就一病不起,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,闻笛啊,马上要搬家了,去我书房里把那副红衣姑娘的画像包好了,千万别弄丢,等找到她以后,还要比着画眼睛。”

  一开始,玉婵只是错愕地瞪着眼,里头流出血泪,听到中间忍不住发出呜咽,周闻笛一席话说完,她死死咬着嘴唇,凄凉的哭声却还是回荡在整个房间里。

  先前还“周生、周生”地叫得格外顺口,此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好像只有拼命的流泪,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。

  周闻笛也跟着落了泪,“请你不要怪他,我从来不知道他那么怕死。临咽气,还求医生给他吃药,他说他还没活够,哭着让大家给他找画,他嘴里说的全是中文,那些外国医生一句都听不懂……”

  玉婵爆出一声嘶吼,在地上不住地摇着头,青丝逶迤的木质地板上,已经汇出一小片艳红。

  周闻笛擦了一把眼睛,渐渐地开始上气不接下气,“当初兵荒马乱,太奶奶强行把他绑出了国,他不是不来见你,而是他做不到……我父亲一直不信他的话,爷爷去世很多年之后,才当成奇闻异事讲给我听……”他一头哭,一头深深鞠躬,“对不起,是我来得太晚。”

  谢之给周闻笛递上纸巾,周闻笛接过去,低头擦眼泪。这位上了年纪的画家,从小长在国外,近几年才回国定居。他揣着童年时的朦胧见闻,去追寻一段陈年往事,能得到今天的结果,实属不易。

  玉婵吼完之后,像是把一辈子的恩怨爱恨都从腔子里吼空了。此时虚脱了一般,整个鬼都安静了,但血泪还在不住地流。

  谢之又去给她擦眼泪,她一动不动地任由摆弄,过了很久,才气若游丝地开了口:“影帝,放开我吧。”

  谢之手指一动,捆绑她的灵力凭空消失,她抬起眼睑,眼睛里再不见半点血色。一双斜飞的凤眼,清澈无比,不似往日谢之等人熟悉的样子,倒像极了当年林间小屋里,她在周篷身边才会有的温柔。

  她转头望向周闻笛:“谢谢你,让我知道,我的眼光原来不差,看上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,而我……坏透了,一直在恨他。”

  周闻笛摇摇头,“你们都不坏,只是时运不济。”

  玉婵沉默片刻,忽然对周闻笛招手,“低头。”

  周闻笛照做。

  她用尽所有力气,伸手往周闻笛头上摸去,含着眼泪勾唇微笑,“你是好孩子,难怪他喜欢你,夫唱妇随……按理说,我也该疼一疼你的。”

  周闻笛身为花甲老人,被一双白皙玉手摸头,脸上却没有一丝抵触,全是恭顺和孝敬。

  玉婵轻轻摸了几下之后,才体力不支一般地垂下手,周遭有红光隐隐浮动,越来越明显。

  谢之望向她:“你……”

  她笑着点头:“影帝,我的执念没有了,你……让我再看一看傻小子吧。”

  谢之这才想起沈晨,忙问明诚:“师父,我家里还有一个生魂,你见到了吗?”

  明诚愣了愣,“你是说,他?”

  他摆动袈裟,袖子一挥,立时一个人影飘了出来。

  沈晨刚一落地,赶紧扑到玉婵身侧,一脸担忧焦虑,“玉姐!”

  他试图把玉婵拉起来,可是玉婵稍一起身,就立刻落在他怀里,像是一片飘在风中的柳絮。

  沈晨觉察不对,急切地问谢之:“怎么了,玉姐?”

  谢之只是轻轻摇头,什么也没说。

  沈晨再要问时,玉婵在他怀中软软地说:“傻小子,我要走了。”

  沈晨似乎没见过如此平和的玉婵,有些懵,“走?”

  玉婵的身体开始透明化,一张桃花似的美人面,犹如水晶雕刻。“我的傻弟弟,别再做鬼了……当个活人,什么不能做啊。”

  “……”沈晨眼神有些回避,却一直没有移开目光。

  意识中似乎有个含混的声音告诉他,这山头上,以后只有他一只鬼了。

  “去活吧,沈晨。”

  窗帘动荡,边缘拂过这个角落,再飘开时,沈晨怀中说这句话的影子,消散无踪。

  夜深了,整个小型别墅里空空荡荡。

  何铮一下子睁开眼,胸口似是攒着一股憋闷,脖子隐隐发痛。视野里遍布的黑暗,更加重了这些不适感。

  他头昏脑涨地下了床,来不及回忆这片黑暗袭来之前发生了什么,就跌跌撞撞地四下摸索开关,一下子摁开。

  满目光亮突如其来,他心里安稳了些,却猛地捂住嘴,仓皇地往外跑。

  好在隔壁就是洗手间,他冲进去之前,不忘开灯,然后趴在马桶上大吐特吐。

  红艳艳的幻境让他无法喘息,女鬼又狠掐他的脖子……他现在浑身难受,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。

  好一会儿,他才起身,冲了马桶,就准备出去。

  可是他忽然瞧见淋浴旁放置用具的金属架底下,晾着一样东西。

  何铮鬼使神差地拿下来,淡淡的香气散开,像是春日里竹叶的气息。

  ——这是一块黑色的面罩,上面只开了两个眼睛的孔洞,边缘还绣着一支暗绿色的竹子。

  这不是竹二的东西么?

  怎么会出现在谢影帝的洗手间里?

  他定了定神,原路返回,发现屋子都黑着,只有一个卧室亮着灯。

  门紧闭着,光亮从门缝里透出一丝,随之透出来的,还有谢之的轻声细语。

  何铮晃了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,抬手敲门,“谢老师。”

  屋里立刻安静了,过了一会儿,谢之的声音才响起来:“你醒了?”

  这反应让何铮越发疑惑,“是的,可以开下门吗谢老师?”

  “……好。”

  谢之回答得似乎有点勉强,过了好一会儿,门才终于开了,但只露出了一条窄到极点的小缝。

  谢之的身体躲在门后面,只有小半张脸出现在缝隙里,对他说道:“抱歉,我已经睡了,你今晚受了累,要不……继续休息吧?”

  何铮盯着他:“谢老师,你屋里还有人?”

  谢之面不改色,“没有。”

  何铮就把面罩拎了出来,“我在你的洗手间里看到了这个,是竹二先生的吧?”

  谢之依旧面不改色:“对,可能是他不小心落下了,给我吧。”

  何铮不死心,趁着递给他的工夫还想顺势往门缝里张望,谢之却像是有所防备,手一推,门缝更细了。

  “……”何铮勾起嘴角,“谢老师,晚安。”

  “晚安。”

  门关了,谢之把灯也关了。这下,外面的何铮连一丝光都见不到。

  谢之呼出一口气,拖着一条胳膊,以及胳膊上的沈晨坐回到床上。玉婵离开以后,这个年轻人的鬼魂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,又把他当成了依靠,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似的。

  他对沈晨轻声说:“明诚大师走了,刚才那个人也不会伤害你,你不用害怕。”

  沈晨:“……”

  谢之又说:“你也不用担心,我不会赶你走。”

  沈晨表情木然。

  谢之叹了口气:“所以,你还是不肯放开我?”

  沈晨的手收紧了些。

  “好吧……”谢之认命地躺下,摸了手机发信息。

  何铮没有回房间,他直接下楼,打开大门,脚步虚浮地走进夜色中。

  手机震了震,竟是谢之发来的。

  “抱歉,今晚让你跟我一起冒险。谢谢你救我,好在后来竹二先生赶过来,把女鬼制服了。如果方便,还请你将今晚的事情保密,再次感谢。”

  何铮本能地想回复,可手指连按键的力气都没了。

  他望着悠远的夜幕。明明繁星压阵,他的眼睛却空洞无神,像是看不见光的深渊。

  这世上有鬼,这个女鬼的经历很悲惨,这个女鬼差点杀了他……

  但这些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奇遇了,遥远又虚幻。

  眼下真实又临近的,仿佛只有一件事。

  谢之和竹二……他们住在一起了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更新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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