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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引江第四十六章寸步不让

  “师父已经休息了。”清卿面无表情,“先生若有急事,不妨让弟子跟师叔去说。”

  一听这话,景明竟是直接把手摁在了剑柄上。箬冬轻笑着摇摇头:“只一句话,不过还了少侠下山相救之情,必不耽误掌门安歇……”

  “令狐掌门歇下了。”不再扬着嘴角,清卿打断箬先生话头。只听“唰”一声长剑出鞘,一旁的景明几步上前,迎着清卿便要强闯。

  难道箬先生也成了雀师傅那般无德小人不成?清卿一惊,想起木箫仍在屋内,便是袖中棋子顷刻闪出,眨眼间便跃到景少侠眼前。

  只见半空白光闪过,箬冬转过剑柄,让阴阳剑套在剑鞘之中而将那排黑白交错的乌鹭棋尽数打了回来。清卿紧听棋风回路,只觉没有棋子向着自己要害而来,便只是侧身微闪,让一枚棋子擦灭了烛光星火,弱弱无声,碰到厚竹屋梁上。

  “如此细风也能听出?”

  景明大惊,想起先生提起东山听风辨物的本事,如今亲眼所见,更是诧异不已。箬冬缓和了冰冷冷的神情,沉声道:“西湖纵是与东山不睦,冬也不敢违了‘宓羽天客’的名头。清卿,此事相关与你,若不告知令狐掌门只怕来不及!”

  “相关与我,便容弟子僭越,请先生跟弟子说说。”

  箬冬闭上眼,沉默摇头。

  眼看着是非动手不可,清卿袖中只剩最后几枚余子,便转瞬间尽数抛出。趁着双剑剑光齐闪,转身回了竹屋之内。待得景明掀开门帘,清卿木箫在手,在身前画个“万岁枯藤”式,幽幽道:

  “此乃立榕山掌门之地,先生若再上前一步,便莫怪弟子手下无情了!”

  箬先生深吸一口气,终于收起方才的舒缓神色:“清卿,纵是冬今日无意强闯,你为令狐氏积下的仇怨还少么?这般小小年纪就害了两位掌门的性命,西湖与南林,又有哪一个能顺了东山的意?”

  言罢,仍是阴阳剑在鞘,低声挺身便冲向屋内。

  只听“哗啦啦”阵声骤响,清卿青袍卷起桌边棋笥,满盘棋子天女散花般向着门外飞了出去。不容细想,景明长剑抖落,在身前划开剑阵来,银光渐闪,紧紧挡住乌鹭奔来。

  箬冬似乎仍是无意出手,面对飞来的花棋只是侧鞘抵挡,剑不现刃,不过见景明吃力之时出手偶尔。清卿眼见二人打也不打,退是不退,一盘黑白棋子来来回回飞在其中,时间一长,实在焦躁万分。听得一棋子来路减缓,转箫横点,让那小小白棋正打箬冬眉心而去。

  棋子来路本也不十分狠厉,箬冬眼见慢棋悠悠向前,便将长剑收回身前,剑鞘立地相挡。不料清卿便是此刻,箫头向外,于同一时刻转回那“高峰坠石”,愣愣向景明偏了去路。

  听得半空“嗡”声一响,剑箫同光,景明低声呻吟一声,长剑脱手,半边胳膊已是动弹不得。

  清卿一见得手,不肯给二人喘息一刻,直接接着半空中游移的空子,一撇“陆断犀象”仍是紧追景明少侠而去。算得景明修习剑术扎实非常,右手吃痛一刻,已然长剑入空,剑交左手。不料黑子紧接又来,生生是打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,只好强忍着痛挨下那黑子一击。

  只听得腕骨隐约微响,左手软绵绵垂下剑头,亦是脱了臼。

  箬冬这才反应回神,发觉清卿毫无回旋之意,不过一心要下狠手,把二人打下立榕山罢了。只是碍于自己身为长辈,不到危急万分,不可再随意对别派弟子出手。因此只是扶住景明,将他受伤的两只手腕重新接了回去。

  此时混乱依旧,清卿焦躁异常,早已昏了头脑。便是趁着二人攻势暂缓也寸步不让,非要持箫上前,将那箫头直直点了来。箬冬本低头看着景明小伤,闻声抬眼一瞧——

  只见面露寒光,平静如水的眼神,与把弦剑刺入温掌门喉头时一模一样。

  半分思索也无,箬冬顷刻起身挡在景明身前,阴阳剑终于出鞘。只听“唰”一声厉响,双色剑影闪在黑暗之中,径直冲着清卿眉头刺去。

  谁知清卿丝毫不退,就任凭那剑光刺在双眼前凌乱闪烁。

  手中动作仍是不停,箫剑相对冲向彼此,清卿的白玉箫眼看距离箬冬心口不过一寸有余。似是纵然双眼被剑刃戳穿,自己也要把箫身打落箬先生身前。

  箬冬眉头骤然挑起,眼见此刻撤手回剑,已是自行拦不住了。

  便是此等危机之际,黑魆魆的里屋忽然无声风起,箬冬只觉自己前进半刻的阴阳剑顿地被一股山崩巨力攥住,猛一下止在半空,半分也动弹不得。

  清卿的木箫也停在自己身前不知何处,突然片刻止息,只能听得到少女紧紧相持的喘息声。一旁的景明吓得呆了,眼见危急一瞬刹然而止,不知何故,摸到方才被打翻在桌的烛台,急急点亮了来看:

  竟是满脸惨白的令狐掌门披着青袍,在胳膊中把清卿揽了回来。

  清卿的双手仍横在半空,箫头紧紧悬着对准箬先生心口。先生那已然触及清卿眉心的阴阳长剑正被令狐掌门紧攥在手,剑头抵在清卿额头,剑身与子琴几近透明的十指交缠在一起,暗色红血滴滴渗在地上。

  僵持片刻,子琴忽地出力,将那长剑一刻间从箬冬手中抽出,猛力向下——“铮”的一声,阴阳剑牢牢插在地上,晃了两晃,不动了。

  箬冬借着微弱烛火,这才看清令狐子琴苍白的神情。竟是不知受了什么重伤,便是连半分血色也无,立刻明白清卿方才百般拼了命阻止二人进去是何意。察觉身后不知什么动静,转身回望——

  令狐子棋黑着脸,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前。

  眼见两个黑袍身影被几个青衣东山人围在中央,箬冬不由担心脱身困难,飞手上前,将那地上的剑柄嗡嗡然抽了回来

  子琴盯他许久,方才垂下受伤的手。只见被剑刃划开之处,已然是毒色骤显,凝结成怖然的黑紫血痂。“出去!”子琴尽着内力,冲箬冬冷声斥一句。

  此刻清卿眼中却只有师父那不断被碧汀毒侵蚀的十指,用手心握住师父的手,眼看着泪水便又要流了出来。

  子棋拦在门外,不出手也不让开。

  眼看着子琴便要支撑不住,清卿连忙扶了师父,不顾屋外一片凌乱进到里屋。便是转身刹那,忽听得师叔问了一句:“先生来是要说什么?”

  “彻心大师言。”箬冬叹口气,于是转向清卿,“你中的毒物不仅西湖的碧汀毒,还有南林的雪上蒿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清卿淡淡回头。

  “你知道?”

  “只有我知道。”心头一紧,清卿不愿箬先生再说出些别的纠葛,便道,“先生若无其他事,便请回吧。”

  清卿默默将师父扶回榻上,子琴几乎是气力全无,重重“砰”一声倒下。清卿不曾想,师父这几日损耗的内血已然在崩溃边缘。子琴那只受了剑伤的左手无力垂在一侧,清卿赶忙在堆积成山的药罐子里去寻纱布药膏之类,却是越找越乱,双手忍不住颤抖个不停。

  许是听到弟子极力忍住的抽泣,子琴轻轻道:“别着急,不是什么要紧的伤。”

  西湖的碧汀毒曾害得自己命悬一线,师父便是为了那三分解药,才被温、南二掌门合谋用计,被卷入玄潭潭底……这哪里是什么不要紧的伤?

  忙乱半刻,清卿这才无声回到师父身边,小心翼翼地按着绮川师姊教会自己的治伤之法,将师父受伤的左手包扎起来。方欲起身,子琴却反手一把抓住她胳膊:“清卿,下了雪上蒿的人究竟是谁?”

  清卿摇摇头。

  清卿本欲意“不知道”,子琴却道她“不想说”。师徒朝夕相处十几载,清卿神色变幻一瞬,又哪里能瞒得过子琴的眼睛?

  子琴不由抓紧了她手:“清卿,师父只想等着你自己来说。”

  清卿鼻头一酸,顾不得礼数之类,猛力想把胳膊从师父手中抽出来。只是子琴牢牢握着,清卿愈是挣脱,子琴方才被包好的伤口愈是开裂,星星血点尽皆洒在清卿衣衫。

  终于坚持不住,清卿奋力一挣,子琴却在此时正巧松了力气。清卿跑出屋外,不顾师叔叫唤,夺门而出。

  令狐子棋左右看一眼,估计着清卿在半山腰便能遇到绮雪,想必出不了什么乱子,便点起烛火向屋内走去。眼见师兄那般潦草的伤势,不由低声冷笑:“这又是为难谁呢?”

  子琴转过头:“棋,衡申的事,是琴对不起你。”

  子棋沉默下来,不再说话。

  “衡申自己对不起那盘棋罢了。”过了许久,子棋才长出一口气,“碧汀散没多少了吧,哪里够你们师徒两个人一起续命的。”

  子琴笑一笑:“琴又不怕这个,清卿不知道,你还不清楚?”

  子棋翻个白眼,转身出门。走到半路,突然回过身:

  “师兄,你说得对。衡申的事,棋永远不会原谅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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