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三章 须臾而离_翻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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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三章 须臾而离

  十多年之后,令狐清卿想起自己成婚当夜,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串串面帘之后——既无笑意,却也并未哭出声。每当清卿再次回忆起自己二十一岁那年有名无实的出嫁,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。那仿佛只是看到了人生中必经的一步路,而自己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罢了。

  当时的情景,和自己年少时想象中的成婚没什么两样:天地共鉴,宾朋满堂。只可惜身边那人,已是自己认不出的样子。

  在那之后,每每看到那些面生或是面熟的众人拢在自己身边,清卿总是忍不住想起子书师父的那句话:

  “认识这么多人做什么。”

  看着那一日的嘉攸,清卿很难将他与记忆中那个狠心而痛下杀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。清卿坐在榻边,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渐渐散去,而那虚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。嘉攸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,却并不见醉意,反而向着清卿低头一笑:

  “林少侠……让你等许久了。”

  而清卿只是直愣愣盯着他,一言不发。只是那面帘上的珠子晶莹剔透,好似遮挡住了清卿眼神中难解的恨意。嘉攸一步步上前,腼腆笑着道:“林少侠……你真好看。”说罢,便要抬手,揭开清卿眼前的面帘。谁知清卿一下子伸出手,紧紧抓住了南嘉攸手腕:

  “别碰我。”

  嘉攸一愣,有些不明白,但神情中没有丝毫不悦,只是慢慢放下手,小心翼翼地问:“可是末将有什么地方,惹了少侠不高兴?今日是末将和少侠成婚的日子,少侠千万别不开心……”清卿转过头,面帘上一串串的珠子碰得叮咚作响:“南嘉攸,你来西湖之前的事,真的一点都不记得?你我当年发生过什么,你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?”

  听得清卿这样问,嘉攸只道清卿是在生气自己失忆的事,便轻松地笑笑,有些歉意地道:“原来林少侠是在生气这个!不瞒少侠,末将脑海中能想起的第一件事,便是满屋子的草药味道。在那之后,末将又睡了好久,然后才见到了箬先生……”

  “箬先生说了什么?”

  “说末将险些在什么东西炸裂的时候没了命,是天客居的弟子们九死一生,把末将救了出来……但当时说是什么炸掉了,末将一时也想不起来……”说到此处,嘉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,“当时那些事,少侠知不知道?”

  “当然知道。”清卿回过头,看向窗外,“当时可是我师父把你救出来的。”

  “是!那是自然。”嘉攸听清卿语气缓和下来,以为她消了气,便忍不住凑过身子离她近了些,小声道,“箬先生对末将的救命之恩,嘉攸此生难忘。”

  清卿一听此言,忍不住笑出了声——没了记忆的南嘉攸,都以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。

  一看清卿笑了,嘉攸终于放下心,觉得妻子不过是成婚之日紧张罢了。此时此刻,对面妻子的心情终于开朗了不少。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想要将清卿揽在怀里:“清儿……你我既然已结为夫妻,便不必再那样拘束。今后,你我之间,还是……”

  想不到,清卿听着,竟一下子变了脸色。转身便使了一招“千里阵云”横在身前,颇有些要和嘉攸动手的架势,口中严厉道:“你方才叫我什么?!”

  南嘉攸一下子有些慌乱:“清儿,是不是你不喜欢……”

  “南将军!”清卿依旧保持着那个随时都能横出一招的姿势,隔着眼前胡乱飞舞的面帘,咬牙切齿地说着,“与将军成婚,不过是违背不了西湖掌门的旨意罢了。在下与将军之前的事,即使将军不记得,但在下可毕生都忘不了——从今往后,你我夫妻缘分,也只到这有名无实的地步!请将军自重!”

  看着眼前妻子的凶狠模样,嘉攸被吓得待在原地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  清卿见他不动,伸手从榻上并排的枕头中拿起一个,转身便要离开。嘉攸下意识想要帮她拿在手里,谁知清卿听到他动静,狠狠地喊一声:“别碰我!”随即自行抱着枕头靠窗坐下,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簪面帘。

  嘉攸立在原地,动也不是,坐也不是,有些惊惶地看着清卿,不知是何处惹得她这般不高兴。只见她摘下面帘的一刻,窗缝中陡然刮来一阵阴风,将满屋的红烛飒一声响,全然吹灭了。

  第二天一早,清卿靠在窗边,一下子就被初晨的阳光刺得睁开了眼睛。迷迷糊糊抬头一看,才发觉昨日那黛色的襦裙还皱巴巴地穿在身上,自己头发散乱,脖子后面也微微地痛。想必是一直不舒服地靠着,落了枕吧。

  揉揉眼一抬头,这才发觉,嘉攸竟早已起身,一个人坐在桌边,手里拿着个没了水的空杯子,默默在着神。清卿眼看他双目无神,眼圈凹陷,身上的华服也如昨夜一般皱在身上,竟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。不知怎么,清卿竟一下子涌起一丝愧疚之感——

  毕竟现在的南嘉攸,真的什么也不知道。

  嘉攸见她醒转,嘴唇动了动,但还是低下头,什么也没说。随即背过身去,拿起茶壶,想添一杯水,才发现壶中早就空空如也。清卿盯着他半天,神情依旧冰冷,心中却有些犹豫,不知道该不该将曾经的过往全都告诉他。

  二人相视无言,过了半刻,还是嘉攸先开了口:“今早是不是……还要去见掌门和先生?”

  “嗯。”清卿默默一点头,起身道,“该出发了。”

  说罢,两个人相互看看对方,又看看自己身上,才发觉各自这般凌乱模样,只怕连这道门都出不去。想也没想,清卿拿起自己的衣服,一闪身,去到了屏风后面。厚实的屏风上画着茫茫大漠和一轮圆月,足够将两个人隔档开来。

  似乎彼此都迟疑了一瞬,屏风左右,才相继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更衣动静。

  嘉攸呆呆地发着愣,仿佛自己每一步穿衣的动作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。而昨夜清卿那突如其来的怒火,震得自己整整一夜都缓不过来。更衣已毕,嘉攸便自己呆呆地立在原地,也不知下一步要干什么。正出神间,忽然看到屏风之后一抹人影,缓缓走出——

  清卿瘦弱的身影,被包裹在深黑色的衣衫之中,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,显得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如冰寒的白玉般小巧。清卿垂着眼,那细小的睫毛之上,仿佛有一束淡淡的光影落下,将那晶莹剔透的阳光洒了满地。许是身子本就薄弱的缘故,清卿走出一步,便会微微摇晃,使得整个人的身影都显出几分独特的韵味。

  南嘉攸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然有了光亮,盯着清卿的面容,一刻也不想挪开来。

  回过头,清卿见嘉攸正直愣愣地向这边看着,不知在发什么呆,便奇怪地瞥他一眼道:“赶紧走吧,不然迟到了,会挨箬先生训斥的。”

  “好……这就来。”嘉攸这才忽地一下回过神,理理衣襟,赶忙跟了上来。

  二人走在路上,只作没有看见西湖、北漠之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。按理说,新婚夫妻,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,哪有像林少侠和南将军这样,一左一右,隔了十万八千里远?

  “这两个人,别是昨天晚上闹出矛盾了吧?”

  “要我看,肯定是其中一个心急时候用力太猛,惹得另一个不高兴了呗!”

  “那你说说,他们俩哪一个像是比较猛的哪个?”

  “……”

  后面的话越听越不堪入耳,偏是自己听音卓绝,将这些污言秽语全都听在了耳中。清卿无奈之下,又不能发作,只好皱起眉头,一个人走到了一边去。嘉攸许是发觉了众人议论纷纷,便慢下脚步,走到清卿身旁,试着伸出了手。

  清卿看见那只手,和自己的一样,满是粗糙的老茧。

  犹豫片刻,清卿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,对嘉攸的试探不理不睬。倒是不知不觉间走近一步,跟在了嘉攸身后。随即,清卿似乎听见南嘉攸长叹一口气,竟见他一下子加快了脚步,将自己甩出好几步远。

  听得周围止不住的窃笑,这次,轮到清卿叹口气了。

  “一个月来,北漠塔家王之中,主和者多,倾反者少。如今的即墨掌门缺少威望,始终如逸鸦之朝的傀儡一般,便是有反心,也做不得主。故而此次深入大漠,并不必太过担心北漠诸王的诚意。况且……”箬冬眼神微微一动,“那些塔家王中,也不乏我们的人能说话算数。”

  “先生。”思渊起身行礼,问道,“话虽如此,但北漠之中,势力庞杂。即便是取得了塔家王一派的信任,对于其他人所谓的忠心,仍是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
  箬冬闻言,点点头:“说的对。这逸鸦漠之中,荣华富贵的封赏,凭的不是血缘,而是硬碰硬的术法实力。故而那些将术法和名望代代相传的家族,也都渐成势力,属实不可小觑。先前,除了各路塔家王,便是武陵墓一派,最为出众。如今,武陵墓的杨主人已然西去,那便只剩下公输王一脉,仍然下落不明。”

  听到此处,安歌也随即站起:“先生,既如此,何不借着那逸鸦图,深入大漠,探寻公输后人的踪迹?如若我等能好言相劝,令他们诚心归降,自是最好。若是不能,便斩草除根,一了百了!”

  安歌话音一落,只听得满帐之中,皆是暗暗赞同之声。箬先生却并不急着发话,环顾一圈,向众弟子问道:“其他人,也都这样想?”

  “是!”

  “我等收归东山南林,已然过去了四五年。此次能说服北漠中的掌门诸王,颇为不易。何不趁热打铁,一统四海,彻彻底底扫平那些反贼心思,重振温康皇帝当年的雄风?”有些性急的弟子已然站起,虽是躬身行礼,但言语之间,依旧充满着凌云壮志。

  清卿一个人坐在角落,摇摇头——这一闹腾,不知道还有多少年不安宁。

  四处一望,只见南嘉攸也同样坐在另一角,和自己遥遥相望。见清卿看过来,嘉攸便连忙转过了头。如今宓羽西湖的将军府,就只有南嘉攸一人,万般比不上当年沈将军一众高声谈笑的快意。清卿一回忆起旧事,多少伤感,便也偏过头去,默不作声。

  在那之后,箬先生和众弟子们商议了些什么,清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只是听得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耳边响起:“林清!”反应片刻,清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,赶忙起身,行礼应道:“在!”

  箬冬满意地点点头:“安歌,明日就由你带上任思渊和林清二人,先行出发。”

  “是,弟子领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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